青牛鎮的暮春總帶著些黏膩的水汽，連青石板路上的青苔都泛著溫潤的光。十八歲的林雨楓蹲在鎮西的青石橋邊，指腹反覆摩挲著頸間懸掛的青銅碎片，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滿全身，恍惚間又回到三年前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父親渾身血汙撞開柴門時，手中緊攥的碎片還帶著灼人的溫度，浸透粗布衣襟的血珠砸在他手背上，像極了殘垣斷壁間綻放的紅梅。
“雨楓哥哥，該去藥廬啦！”脆生生的呼喚驚起水面漣漪，扎著雙馬尾的林小婉抱著一捆新鮮艾草蹦跳著走來，腰間羊脂玉墜隨步伐輕晃，在晨光中折射出細碎的虹光。她額角沾著片草葉，裙襬還帶著晨露打溼的痕跡，顯然是剛從鎮外的藥田回來，“李大夫說今兒要教咱們煉祛瘀膏，你昨日配的黃連膏連王獵戶的陳年舊傷都治好了呢。”
林雨楓垂眼笑了笑，指尖掠過石縫間新抽的蕨芽，將碎玉簡和半本《千金方》小心揣入青布行囊。三年來他白日跟著李大夫辨識百草、研磨藥汁，夜裡便在柴房藉著豆油燈，照著父親留下的殘頁吞吐月華。可無論他如何凝神調息，丹田處始終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像將熄的燭火，連最基礎的練氣期都難以踏入。
“就來。”他起身時衣袖拂過橋面，幾片桃花瓣落在溪水中，隨波逐流直至消失在葦叢深處。遠處傳來貨郎的撥浪鼓聲，混著藥廬飄來的苦艾香，織成青牛鎮日復一日的晨曲。林小婉突然拽住他的袖口，玉墜的微光在她掌心流轉：“雨楓哥哥，你說終南山真的有仙人嗎？去年路過的商隊說，那裡的劍修能踏劍而行，劍光所過之處枯木逢春——”
話音未落，街口突然傳來驚呼。藥廬的小學徒阿福跌跌撞撞跑來，腰間的藥囊歪在胯側：“林大哥！林姐姐！鎮西破廟有個怪人吐血了，李大夫讓你們帶金創藥和冰魄草快去！”
破廟前圍滿了百姓，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卻沒人敢靠近臺階上的灰衣男子。此人背靠斑駁的泥塑神像，胸口插著半截斷劍，黑紫色毒霧正順著傷口蔓延，所過之處青磚皆成齏粉。林雨楓剛踏過門檻，便覺一股陰寒之氣撲面而來，像是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水，指尖的青銅碎片突然發燙。
“凡人...勿近。”男子嗓音沙啞如生鏽的刀刃，渾濁的眼珠卻在看見林雨楓頸間碎片時驟然亮起，泛起詭異的金芒，“凌霄...劍魄...”
話未說完，他指尖突然迸射出血色劍芒，如毒蛇吐信般直取林雨楓眉心！林小婉驚呼一聲，本能地將他往後推去，腰間玉墜爆發出刺目青光，在兩人面前凝成一道薄如蟬翼的光盾。劍芒撞上光盾的剎那，林雨楓只覺耳畔響起萬劍齊鳴，懷中的碎玉簡突然掙脫油紙，與頸間碎片同時懸浮空中，金紋如活物般遊走纏繞，最終融合成一枚三寸長的玉簡，表面流轉的紋路正是父親臨終前用血在他掌心畫過的圖案。
“是你！”灰衣男子瞳孔驟縮，斷劍處黑毒暴漲，“當年林冷軒帶著第十八塊劍魄叛逃，想不到竟藏在這等螻蟻之地——”他突然發出夜梟般的尖笑，周身毒霧化作萬千細針，“把劍魄交出來，饒你們全屍！”
林雨楓只覺腦海中湧入無數晦澀劍招，丹田處那絲暖意突然化作金芒，順著經脈湧入指尖。他下意識揮出一掌，竟有寸許長的劍芒從掌心迸發，如星火般劃破毒霧。這是焚天劍訣的第一層“星火”，父親殘頁上始終模糊的字跡，此刻在他識海中清晰如晝。
劍芒與毒針相撞，爆發出刺耳的尖嘯。林雨楓只覺虎口發麻，倒退三步撞在廊柱上，卻見灰衣男子胸前傷口炸開，黑毒迅速退散，眼中盡是難以置信：“你竟能催動劍魄...幽冥魔宗定不會放過你——”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如沙礫般崩解，唯有那截斷劍“噹啷”落地，劍柄處“凌霄”二字泛著微光，與玉簡上的金紋遙相呼應。
圍觀百姓早已嚇得作鳥獸散，破廟中只剩林雨楓、林小婉和滿地狼藉。林小婉顫抖著扶住他發顫的手臂，這才發現他掌心已被劍芒割破，鮮血滴在青磚上竟化作金紅光點，轉瞬即逝：“雨楓哥哥，你...你剛才用的是仙術？”
林雨楓盯著手中玉簡，指尖撫過冰涼的紋路，父親臨終前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去終南山，找凌霄劍宗。”那時他不懂為何父親遍體鱗傷還要護著這塊碎片，不懂“劍魄”二字究竟意味著什麼，直到此刻，當劍芒在掌心亮起，他才隱約觸碰到父親藏在殘頁裡的秘密——原來這三年來他日日修煉的，竟是修仙者視為珍寶的劍訣。
“先回藥廬。”他撿起斷劍，劍鞘上的裂痕中滲出絲絲魔氣，“此事暫不可外傳。”林小婉重重點頭，玉墜的青光漸漸平息，卻在觸碰到斷劍時再次微亮：“這劍...好像在呼喚什麼。”
暮色漫入藥廬時，林雨楓獨自坐在後院槐樹下。月光透過枝葉灑在玉簡上，金紋如流水般湧動，竟在地面投射出模糊的劍招幻影。他依照幻影揮劍，殘霄劍（他為斷劍取的名字）上的劍芒時明時暗，如同呼應著某種遙遠的召喚。
“雨楓，喝碗蓮子羹吧。”林小婉端著青瓷碗走來，髮間還彆著白日採的艾草，“李大夫說你今日脈象不穩，像是...像是有兩股氣在體內打架。”她猶豫了一下，忽然從袖中掏出個錦囊，“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護身符，她說能保平安——你戴著吧。”
林雨楓看著錦囊上繡的並蒂蓮，忽然想起林小婉的父母。七年前的山洪沖走了鎮東的農戶，是李大夫收養了年僅十歲的林小婉。那時她總躲在柴房掉眼淚，是他用曬乾的茉莉花瓣給她編花環，才哄得小丫頭破涕為笑。
“傻丫頭，你自己留著。”他揉了揉林小婉的發頂，將錦囊推回去，“我有這個。”他指了指頸間的碎片，“父親說過，它能護我周全。”
子夜時分，林雨楓在柴房打坐。殘霄劍突然發出清鳴，玉簡上的金紋如活物般鑽入他眉心。恍惚間，他看見一片金色空間，十八塊碎片懸浮空中，每一塊都映著不同的場景：有人在雪山之巔御劍斬龍，有人在星空下以血祭劍，還有個面容與他相似的中年男子，正跪在刻滿劍痕的石碑前，將碎片刺入自己心口——那是父親。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終於明白為何自己修煉焚天劍訣時，總能感受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那是父親用靈脈為爐，以血肉為引，將劍魄碎片融入他血脈中的溫度。
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啼叫，林雨楓睜開眼，發現掌心不知何時多了道淺金色紋路，與玉簡上的劍紋一模一樣。他握了握殘霄劍，劍身傳來細微的震顫，彷彿在催促他踏上未知的旅途。
青牛鎮的夜依舊寧靜，可林雨楓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頸間的碎片不再是冰冷的遺物，而是通往修仙世界的鑰匙；手中的殘霄劍不再是生鏽的斷刃，而是承載著父親遺志的靈劍。當第一縷晨光爬上屋簷時，他望向北方雲霧繚繞的群山，終南山的輪廓在朝霞中若隱若現，如同一位沉睡的巨人，等待著被喚醒。
林小婉推開柴房的門，看見林雨楓正對著晨光擦拭殘霄劍，少年單薄的背影在光影中顯得格外堅定。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破廟，當劍芒亮起時，林雨楓眼中倒映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近乎執著的光——就像那年山洪過後，他在廢墟中扒了三天三夜，只為找到她母親留下的玉墜時的眼神。
“雨楓哥哥，”她輕聲說，“不管你要去哪裡，我都跟著你。”
林雨楓回頭，看見少女眼中倒映著初升的太陽，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血手在他掌心畫的那個劍形印記。或許從那時起，命運的齒輪便已開始轉動，而他所能做的，便是握緊手中的劍，帶著父親的遺志，帶著林小婉的信任，踏上那條佈滿荊棘的修仙路。
晨霧漸散，藥廬飄來新煎的藥香。林雨楓將玉簡和碎片貼身藏好，殘霄劍輕輕磕在腰間，發出清越的聲響。青牛鎮的一天又開始了，可對於某個少年來說，屬於他的仙夢，才剛剛緣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