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債主緩了四個月,破産申請和收攏資金都需要時間,他們也明白,所以答應了我。”石越卿略略一頓,又說,“我把律所的其他事情都處理幹淨了,之前你給我的那套房子被我賣了,籌集下來,手頭現在有八百五十萬可以還。”
石賀微微動了一下,“還有一千多萬。”
“嗯。”
燈光的接觸不太好,忽然閃了一下。父子二人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石越卿他低頭,十指相交,不知為什麼,腦海裡忽然浮現的,卻是小滿那些表情包裡如出一轍的剪刀手。
“越卿,”石賀在這時候輕輕叫他,“你為什麼回來了?”
“總要有人來解決這些事情。”
“可是那也沒有必要是你。你之前那麼清楚地跟我劃清界限,難道不就是為了在現在這個時候不受牽連嗎?”
石越卿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他將他父親的床位微微調高了些。
“爸,”他很慢很慢地說道,“你該知道我不是怕被牽連的人,也許你不能理解,但是你我看重的東西從來都不一樣。”
石賀看著自己兒子,半晌,輕笑一聲。
“確實不一樣……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會選擇回來。”他低聲喃喃,似乎有些疲累,“小滿呢?她沒有阻止你嗎?”
“是她勸我回來的。”
同伍舒安的反應一樣,石賀的眼睛裡也有些訝然之色。石越卿很平靜地望著他,等待他的下文,然而卻沒有如期而來的詢問。
石賀只是默然了一會兒,接著微微點了點頭。
“小滿是個難得的女孩子。”
石越卿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說道:
“她是很難得。”
病房裡一時之間又安靜下來了,石越卿起身去將窗簾拉上,淩晨時分,外面也已經是一片靜謐,就連北京這個城市也需要沉睡。
那個瞬間裡,他一下子又想起那個他壓在心裡很多年的問題。
他轉過身去看了看他父親,石賀已經重新閉上眼睛,靠在那裡,似乎再沒有什麼話好說。昏暗的小床頭燈將他的眼窩映得深邃,但不知為何,卻更顯疲憊。
“爸,”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知道答案。”
石賀眉心微微動了動,沒睜眼,只說道:“你問吧。”
石越卿微微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
“你和我奶奶,你們之間到底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他父親這時候慢慢睜開眼睛,目光渙散著,沒有焦距,也沒有看他。石越卿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看到打點滴的瓶子和冷冰冰的儀器。
“你問過你奶嗎?”
“問過很多次,但她沒有告訴我。”石越卿說。
他父親又沉默了很久,那一時之間,石越卿只聽得到空氣凝固的聲音。掛鐘的滴答聲和儀器工作的聲音交雜在一起,竟令他不自覺地心跳加速。
然後他聽到石賀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床邊。
“越卿,你坐過來。”
石越卿走過去,這是他印象裡,長久以來第一次順從了他父親的話。
“你奶奶是□□下鄉那年生了我的,當時條件不好,差點出了事。借住的那戶人家用板車拉了二十裡路,把你奶奶拉到縣城裡的小醫院,這才撿回一條命。□□結束以後,我們回到城裡,你奶就當了高中教師。那時候的老師是真盡職盡責啊,滿心都是她的學生們,根本沒有精力管我。就這樣,直到我八七年考上大學。”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石賀講述的時候,聲音遊離,思緒飄蕩得很遠。這一段過往石越卿從沒有聽過,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