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得近乎嚎啕,梨花帶雨的。在他的面前,我的那些穩重,成熟,自持,和小心,統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就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被別人搶走了糖果,那些委屈,那些心酸,那些思念,一下子全像火山噴發一樣爆發出來,不可自抑。
他的眼眶似乎也紅了,我看到他眨了眨眼睛,哽咽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就只知道搖頭。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幅模樣。我們彼此都不斷地在對方面前露出最脆弱,最不為人知,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一面。
我們都不斷地在對方的面前重新整理自己。
我的力氣都用盡了,哭都哭不動,更不要說歇斯底裡。我的眼睛有些疼,我使勁地揉了揉它們,只覺得疲憊,還有委屈。
“石越卿,你至少…至少……”我的眼淚又漫上來,“至少也該告訴我你要走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如果有一天你要鬆手,一定要提前告訴我。可是你呢……看我摔這樣一個大馬趴,你很開心是不是?”
他著急起來,眼睛中似含著千言萬語,可是過了好半晌,才只說出兩個字來:
“別哭……”
他想要像從前那樣把我的眼淚拂去,卻被我打掉他的手。
“我後來去找你,我以為無論如何,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會說走就走的。可是那天……”我聲音極弱,像一絲細線,“那天左歡告訴我說你走了,再不回來了。我不敢相信……我想怎麼可能,你就這麼不要我了……”
我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聲音一哽,眼淚又嘩嘩流出來。他的臉頰上也有水滴,我不知道那是雨水還是淚水。他只穿了一件白襯衫和黑褲子,我坐在床邊,高度正好在他精瘦的腰身上。
他一把將我攬進懷裡。
初時我還掙紮,我像瘋了的野貓一樣掙他,打他。可是沒有用,他抱得那麼緊,就像是找到了失而複得的珍寶。我本來就沒有力氣,大病一場,更拗不過他。
可是更多的不是因為這個,更多的是因為我又被他的露水清香環繞住了,不過一個呼吸之間,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的衣服都濕透了,我環住他的腰,只覺得好像比從前瘦了好多。他身上特別熱,隔著衣服,我都覺得燙燙的。
“小滿,”我聽到他的聲音從胸膛裡發出來,嘶啞粗糙的,叫我名字的時候像是用盡了全力,“你別哭,我……只是……我太怕把你卷進來,怕你,怕你也受傷……”
我將眼淚蹭在他的襯衫上,抬起頭來看他。
他的發梢上都是雨珠。
“可是……”我不聽話,一開口就又哭起來,“可是你連道別的機會都沒給我……”
有水珠從他的發梢上滴下來,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到他的下巴上。我望著他,忍不住站起來,在床上躺了太久,腿有點軟,我踉蹌了一下。
他一下子就扶住我,將我抱在懷裡。
我伸手去拭掉懸在他下巴上的水珠,他任由我摸上他的臉頰。他的鼻樑挺拔,現在瘦了很多,更顯得眼窩深邃。我看到那再熟悉不過的濃眉,五個月不見,它們又長得雜亂無章了。
他再次偏向一邊狠狠咳嗽了兩聲。
“小滿,小滿……”
他像是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反複叫我的名字,然後捉住我的手,慢慢地摩挲著我的掌心。他的手掌燙得嚇人,我一驚,低頭去看,目光卻一下子就落到他腕子上的貓頭鷹手鏈上。
我努力守住丟盔棄甲前的最後一道防線。
“你都已經走了,幹嘛還戴著我的貓頭鷹?”我低下頭,倔強地說,“要走就幹脆一點,把貓頭鷹還給我,然後我們就兩清了。”
他的眉心緊緊地皺著,只知道搖頭,眼睛那麼紅,布滿了細密的血絲。
“不要兩清,小滿,我不要跟你兩清。”
他低頭凝望著我,目光灼灼而炙熱。我覺得自己有如老樹上的最後一片殘葉,那些暗自下定的決心,立場,都在慢慢消散,搖擺不定。
我就知道,他根本都不需要做什麼,只是出現,我就難以抵擋。
心緒已經如一團亂麻,攪在一起的時候,裡面五味雜陳。有對他不辭而別的氣憤和怨念,也有對自己不能控制感情的唾棄和無奈,但更多的,雖然我十分不願承認,但卻不得不說——
是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