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是一月十號,那是我音樂會的前一天晚上。我想著要早點收工,回家洗個澡,好好休息,明天精神抖擻地去好好彈。
於是大概八點多鐘,我就準備回家。卻沒想到石越卿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進來。
“小滿,你在哪呢?”
“我在學校呢啊,剛準備回家。”我一邊側頭夾著手機,一邊收拾書包,“幹嘛啊,想我啦?”
我說完自己先笑,然而他卻出其不意地同我說道:
“嗯,我就在你學校門口。”
我一下子跳起來,差點把手機摔到地上去,“你等我一下,兩分鐘!”說完,我撂下電話,拎起書包就沖出門去。
那天晚上倫敦不太冷,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夾雪。我跑下樓,果然看到他站在門口,只穿了一件有些單薄的外套,看到我下來,沖我揮揮手。
我跑過去抱住他,把臉埋在他懷裡。
他摸我的頭發,“小滿,這是在你們學校大門口,不怕人家笑話啊。”
我搖頭,臉仍舊埋在他的胸前。
有熟悉的同學從大門出去,驚奇地看我,也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通通無視。因我在學校進出次數太多,前臺的叔叔跟我關系很好,這時候也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我那個波蘭朋友juia正好從外面走進來,收雨傘的時候,一眼就看到我像八爪魚一樣黏在石越卿的身上,驚叫了一聲:
“oh y god!這就是你男朋友吧?上回就是為了他,你在酒吧裡撇下我們就跑了的吧?”
我只知道笑。
不知抱了他多久,我抬起腦袋來看他,他抬手撫摸我的頭發。
“怎麼突然來我們學校了?也沒告訴我一聲,”我挑挑眉毛,卻不肯從他身上下來,“你是想搞突然襲擊嗎?”
他垂下眼簾,“太久沒看到你,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真是,想我就說想我了嘛,”學校大門四周一時沒人,我趁機踮起腳來,親了一口他的下巴,“這回好了吧,還空落落的嗎?”
他笑起來。
石越卿第二天要開會,因此不能去聽我的音樂會。我軟磨硬泡著前臺的叔叔,請他把duke’s ha借給我一晚,讓我給他預演一遍。
我的好人緣再一次得到證實,叔叔最終答應給我鑰匙,又幫我開啟琴。我蹦蹦跳跳地上臺去,石越卿他就坐在最正中位子上,我一眼就看得到他。
偌大的演奏廳裡,只有他一個人。
如水的溫暖燈光傾瀉下來,灑在我的十指間和黑白的琴鍵之上。我撫摸著琴鍵,心中無比平靜。我想到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想到我們在天空島的燈塔下,想到我們在冬日樂園的跳樓機上。
不知不覺間,我們竟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地方,離海天都曾那麼近過。
我想到他,他的笑容,他長長的龍須眉毛。我愛聞他身上露水清香的氣息,那讓我安寧,讓我可以瞬間忘記無數煩憂。
琴音緩緩地開始在我的指尖下流淌,我小心翼翼地去勾勒每一個音符,將它們一點一點排成我最想要的形狀。肖邦敘事曲第四首的開頭,水滴一般的聲音如珍珠般晶瑩剔透,在大廳上空盤旋環繞,慢慢彙聚成小溪流,形成一個不深不淺的漩渦。
我被卷在那裡面,忽而聽到潺潺流水聲,忽而感到暖暖熱流滾過心頭。我從未如此慶幸自己可以將琴彈得這樣嫻熟,足夠讓我為心愛的人演奏一首華麗的樂曲。
一曲終了的時候,他很用力地鼓掌。我回過頭來,隔著那麼遠,我卻一眼就看到他深黑的眸子,如明月曜夜,如星火燎原。
他說不會松開我的手。
他說,小滿,你要相信我。
在這個夜晚,我享受著這一臺施坦威的九尺大鋼琴,我享受著這個大廳和無數閃耀著舞臺的燈光。我演奏著我最愛的樂曲,每一個聲音都從我的指尖下跳躍而出,輕巧細膩,兜兜轉轉,只落在我最愛的人的心坎上。
我深深感到,音樂和他,早已成為我生命裡的基本需求。我知道自己已然無法抽離,於是便只能全心投入。
這一晚,他是我唯一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