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開微抿唇笑,張開五指與他的指相扣,點了點頭,表示明白與安心。
然後昨夜才真正作成夫妻的二人正在品味著這一刻的寧謐時,傅瑾熙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忙起身坐直,問道,“對了,那狗尾巷底的民居地窖,你探過後有何結果?”
穆開微正要同他說這件事,很快便道,“那具燒焦的屍身確定是柳言過沒錯。之所以能如此明確,是因那具軀體燒得焦黑透徹,但一張臉卻完整無傷,五官凊楚能辨。”略頓。
“不可能是自盡,被火燒死之人軀體該呈蜷縮扭曲狀,但柳言過躺得太挺直,處處透著詭異,再有……在那個地窖裡,終於找到當時在寶華寺那兒未能尋回的兩名姑娘……狀況很慘,柳言過用她們養毒花煉術,兩姑娘的血氣早被吸食殆盡,不知她們的親屬見了會有多傷心……”她最後一句似自言自語,嗓音輕啞落寞。
十指相扣的兩手,傅瑾熙以拇指安慰般在她膚上輕輕摩挲,聲音亦是輕啞。“能尋到她們,那也是好的,總比不知下落,成了一輩子的懸念要來得好。”
“……嗯。”穆開微重振精神,想了想又說,“然後,其實還有一事……”
見妻子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傅瑾熙也跟著糾結,“你說。”
“你知道的,我鼻子一向好使的。”
“嗯。所以?”
“所以一進那處地窖探查,五感大開,最先發動的自然是嗔覺。”
“然後?”
“然後……然後嗅覺才發動,就聞到濃濃的冰清草氣味兒,我想,那兩具姑娘的軀體原是帶毒的,但已被人用冰清草淨化。”
傅瑾熙聽完人都快懵了。
手中有冰清草又能使如此手段的,當今世上除了窩在他康王府後院小居的一名瘦小老婦,還能有誰?!
家裡那位瘦小老婦向來偏愛女兒家多些……呃,不,不是多些而已,是根本輕男重女,甚至是仇男愛女,若見到那兩名姑娘被折騰成那般慘狀,下手整治始作俑者時,手法絕對兇殘至極,過程肯定血腥無比。
他盡管對柳言過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摘了對方的腦袋當球踢,然而此際,不免稍稍對柳言過生出一丁點兒的憐心。
“微微啊……”不自覺打起冷顫,他趕緊將妻子抱進懷裡取暖。
天朝此次的大喪禮維持整整一個月。
帝王擇吉時入殮,皇家貴族與各部百官一律齋戒,帝京戒嚴持續,百姓們不準作樂,七七四十九天內不準屠宰、禁止嫁娶,喪期之內,各類裝飾與衣著看不許見紅。
在這段時期,大大小小的寺廟必須鳴鐘三萬次,誦經與弔唁的儀式更是要連續不斷地貫穿整個服喪期。
興昱帝以及原東宮太子和幾位皇子的喪禮全數辦妥之後,接下來的大事便是皇九子傅瑾逸的正式登基大典。
大喪禮期間全城戒嚴,諸事以靜制動為好,但穆開微還是請大師兄孟雲崢出面,將左都禦史周大人家的一雙孿生子送回。
如今因柳言過而獲罪的朝臣們皆已官複原職,周大人一家亦有驚無險地挺過這次風暴。
而就在大喪禮結束到新皇舉行登基大典之間的幾日,穆開微帶康王爺回了孃家一趟。
這一趟“陪王妃回孃家”,康王爺陪得是提心吊膽又驚險萬分。
這一趟拜訪岳家,傅瑾熙把一切底細向岳丈大人老老實實坦自了,就從十多年前的身中劇毒說起,說到三川口遇劫,說起藺女徠的仗義相助,連藺女俠要他不許牽連自家丈夫和閨女兒的事也全都道清。
他話中亦提及鳳清澄出現,然後輕描淡寫地帶過自個兒解毒拔毒的過程。
就這麼說啊說的,一說說到當日重元閣內的險象以及禦花園假山洞窟中威逼興顯帝的事,說到帝王的憤怒和威脅,說到那封血書遺詔和帝王身上的劇毒。
說到最後的最後,傅瑾熙雙膝跪地,對著岳父大人穆正揚重重磕頭,額頭觸地的那一聲重響,令陪在一旁的穆開微心髒緊繃,繃到發疼。
“阿爹,您別生氣,王爺他其實很……”
穆開微欲幫康王爺緩頰的說詞未能道完,因她家阿爹在沉默了好長一段時候後,驀然對著跪地磕頭的康王爺淡淡開口——
“所以是識武的嗎?嗯……那很好啊。既然識武,陪老夫打一場應當無妨吧?”
岳丈大人這話充滿玄機,問得傅瑾熙有些想哭。
打一場當然無妨,頭痛的是,他是要當“很能打的那一個”呢?還是要當“很能捱打的那一個”啊?
想討老丈人歡心,比登天還難啊!
結果傅瑾熙當了“很能擋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