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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
深沉到月娘避進烏雲之後,懶得露顏,而蟲鳴早已止盡,夜中靜極。
似乎夜越深靜,人的心魂也越發脆弱,毫無防備便再一次被拖進夢中的夢中的夢,順著彷彿是時間的長河洄溯,被捲回記憶中最深刻的那個所在、那個心志與神魂影最受沖擊的點,既脆弱又無比堅強,充滿矛盾卻是最真的本心。
那個真記憶的夢中,從歲的地被所謂的“怪病”折得死去活來,但神志一真是清醒的。正因為清醒,感受到痛才會如此直接,不管是肉體上真實的痛,抑或那種切膚心似的無形痛楚,都那樣深刻體嘗。
那女俠使的是一把軟劍,是何時加入戰局,他記不得,只知當時已身受重傷的母妃認出女俠客身份,如溺水之人忽見浮木在前,母妃死命拉住女俠客一袖不斷哀求看,請她無論如何護康王世子周全。
敵人不斷攻來,三川口河道四面八方皆是路,卻無一條活路。
女俠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靠著一把軟劍大殺四方,當時因“怪病”而導致全身幾近僵化的他伏在忠僕背上,一直被女俠客護於身後。
終於,她帶著他們逃出追殺,成全了俠義之舉,代價是賠上她自己的命。
女俠客的臂上、腿上和腰間皆受刀傷,雖未傷及要害,但敵人的兵刃淬著劇毒,隨著她真氣的大量消耗,毒素一入體內便迅速蔓延。
“世子爺舌根僵化不能言語,但我知……你是能聽到我說話的,所以,你且聽好了。”
女俠客目光清澈迫人,盡管臉色發白、唇色發紫,氣勢仍可威壓宵小。
“世子爺哪日病癒返京了,就請與我穆家視作陌路吧,今日我出手相幫,命喪於此,那是我自願,世子爺無須承這個情,我也不要你承這個情。”
她嘴角不斷流出黑血,毒發的痛令她擰眉,那雙眼依舊瞬也不瞬看著他
“你康王府無論如何都別跟穆家攀上關系……我家相公……我家裡女兒……我的微微……微微……你離他們遠點兒,懸在世子爺頭上的那把刀,不該由穆家人去挨……不該……”
她雙眸圓瞪,眸中滲出兩行血淚,歷聲問——
“傅瑾熙,你可聽明白了!”
夢中那連名帶姓的厲問宛如逼到面前,他左胸猛震,驟然掀睫。
醒來。
一室沉寂,似連月光都懶得迤邐進屋,他在幽暗中慢吞吞地掀被坐起,抹了一把臉,低低吸氣。“是聽明白了,忍了又忍,難忍還是得忍,忍得五髒六腑幾乎要移位,只是藺前輩啊,這穆家女兒也實在……太摧人心志……”
他雙手緩緩握成拳頭,收緊再收緊,指節間發出如炒爆豆似的剝剝聲響,像在抵拒內心肆流的渴望,又像用力想在虛空中抓住什麼。
摧人心志啊……
穆開微越想,越發覺得昨日不該傻傻地就聽話下車。
當康王傅瑾熙對她吐露心言,說他自身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兇星時,她應該巧妙地運用刑偵手法,深入話題,尋找蛛絲馬跡,許能從他口中挖到更多關於當年三川口大案的真實線索,但她在那時刻似乎變蠢了,
甚至在被動聽完他的話之後,他靜靜丟擲一句——
“穆府已到,你可以下車了。”
她還真就照辦。
直到進家門,坐在正廳堂上的太師椅發了會兒呆,然後在阿爹的喚聲中召回神智,她才發覺,她根本忘記要回傅瑾熙想使什麼法子讓皇上和太後收回成命。
倘使太後姐娘一心愛護他,堅決要為他尋一個剽悍的“鎮煞神器”當正妃,又倘使皇上對康王府、對她阿孃當年的義舉抱持疑猜和試探之心,真要借她近身監視康王府,他傅瑾熙又要如何扭轉一切?
她不禁暗嘆,深覺昨兒個實在失策,該要問清才對,問清楚了兩人合讓總比他獨行來得穩健。
她的心已起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