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麼跟沈老夫人回話的,“這幾日七姑娘安分喝藥,據說沒吵也沒鬧,整日都面上帶笑,看起來心情不錯,半點不像還在生氣的樣子……”
“至於其他,”李嬤嬤神色微妙的道,“聽冬青那丫頭的說辭,這段時日,關於薛世子的事,七姑娘沒怎麼提起過,態度不複之前熱情,甚至還有點冷淡,倒是前兩日突然有了新興趣,讓人出府去清蘭居買了幾盆蘭花回來,天天不假手於人的仔細伺候著……”
聽到這裡,沈老夫人停下手中修剪盆栽的動作,微微皺眉,神色不大好看。
莫名的,她突然有了一種去年梔姐兒婚事出岔子時的糟糕預感,原本一切盡在掌握的順風順水,似乎又有什麼重要事情即將脫軌了。
她神色凝重的看向侍奉她許久的心腹李嬤嬤,沉聲道,“梔姐兒那裡的情況,你再仔仔細細的跟我說上一遍,半點都不準遺漏!”
春蕪院裡,李嬤嬤的到來和離去並未造成多大影響,丫鬟婢女們依舊按照主子吩咐有條不紊的做事,如往日那樣按部就班。
倒是這座院子的主人沈家七姑娘,在親近的婢女們看來這兩日多少有些奇怪。
而被認為有些奇怪的沈家七姑娘沈懷梔,此時正坐在妝奩前認真的照鏡子。
光亮如新的銅鏡裡,映出一張年輕少女的嬌豔容顏,豔麗如春日枝頭盛放的嫣紅海棠花,十足的清新與嬌俏。
然而,擁有這張出眾容顏的少女,一雙眼睛卻並不明媚天真,縱然嘴角含笑,看起來也並不輕佻,甚至有幾分難言的沉穩與端莊。
沈懷梔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清楚眼前的自己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但不管是哪一種,她似乎都終於實現了自己曾經的妄想。
正所謂黃粱一夢,就算眼前是一場不知何時就會醒來的美夢,她也要在夢裡嘗一嘗糾正錯誤迷途知返的滋味。
盡情享受當下,是她所能給自己的最好慰藉。
是以,當冬青進門時發現自家姑娘又在照鏡子,是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畢竟,這兩日她早就習慣了姑娘的異樣,當然,除此之外,姑娘還喜歡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比如——
“冬青,你說,我若梳婦人發髻的話,會是什麼樣子?”
冬青雖有些驚訝,但想了想還是認真回道,“姑娘不論什麼打扮都是最好看的,不過,姑娘怎麼突然想起問婢子這個問題?”
坐在銅鏡前的沈懷梔輕舒一口氣,笑了笑道,“大概是因為,我突然覺得那樣的我不好看吧。”
“我好像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她說。
“可是,不管喜不喜歡,女子到了年紀,總歸是要嫁人的。”冬青說。
“是啊,女子到了年紀是要嫁人的,”沈懷梔從鏡前起身,去往隔壁的小書房,語調輕而緩,“如今這世道,想嫁人,得有本事和成算,不想嫁人,就更要有本事和謀算。”
自家姑娘的後半句話,冬青沒能聽得太清楚,但“嫁人”這兩個字,卻是格外清楚錯不了的。
她心說,難道姑娘又要對薛世子故態複萌了嗎?
不怪冬青這麼想,實在是去年及笄後,她們家姑娘在某次宴會上對永嘉侯府的那位薛世子一見鐘情之後,行事就有幾分出格。
說起來,她們姑娘自小養在沈家老太爺和老夫人膝下,也算備受兩位長輩疼愛,雖說老太爺走得早,但有老夫人教導,幼承庭訓的姑娘無論是教養還是性情都稱得上是一等一的出色。
只是,這份出色截止於姑娘對那位薛世子心生愛慕之前。
冬青從來沒想過,自家姑娘情竇初開相中一個人後,居然會是這等模樣,不止光明正大的對那位薛世子頻頻示好,還屢次嘗試邀請對方一起遊湖賞花或踏春交遊,雖說這些邀約未曾被答應,但也擋不住姑娘試圖示好的熱情。
尤其是前段時間姑娘生辰,她本打算給薛世子送香囊,只是不知對方說了什麼難聽話,惹得她傷心生氣,若非後來碰巧和周禦史家的姑娘起了沖突,這事情怕是還不好收場。
只要一想到姑娘會在外面傳出私相授受的名聲,冬青的心就格外沉重,雖說如今國朝風氣開放,對女子的束縛不如前朝那麼嚴重,但女子言行若是太過出格,到底還是有礙聲名的,至少於婚嫁之事上就十分不利,所以,當這幾日姑娘對薛世子的情意冷了幾分後,她甚至是有些輕松開心的。
不過,冬青也很清楚,這輕松是短暫的,怕是過不了幾日,姑娘就要故態複萌,繼續追著薛世子跑了,反正家裡其他人都勸不動,老夫人也管不了,她作為自家姑娘的貼身大丫鬟,也只能跟著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於現在,她就想著姑娘是不是養好身體後又要開始圍著薛世子轉了……
貼身婢女在想些什麼沈懷梔是半點不知情,當然,現在的她也並不關心,此時的她在書桌前正襟危坐,一邊研墨一邊思索著即將寫下的這封信的內容。
剛過完十六歲生辰的沈懷梔,是一個婚事尚在商榷中,和心上人剛鬧了矛盾的天真姑娘。
她有著還算不錯的家世和尚算出眾的容貌,因為父親的關系,在沈家一眾姑娘中算是備受寵愛,雖說自幼不在父母身邊長大,親情上有幾分缺失,但到底沒受過苛待,生活還算平靜圓滿。
只是這份略有瑕疵的圓滿,在她十五歲及笄之後,突然就出現了難以直視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