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訊息起碼說明瞭兩件事情:
一、回過神來的烏爾霄,終於在劇痛中分出了精力;
二、西路已經空了,他們甚連牽制的作用都沒能發揮上。
一隻腳縮得太後,就顯得另一隻腳跑得有些太脫節了。
東路軍中,包括趙明臻在內的眾人,對於戰場的局面,還是抱有了最後的一絲幻想——
也許不能稱之為幻想。
“勝果”二字聽起來很輕巧,彷彿那些勝利,都只是樹梢上掛著的果實,墊著腳抬手一夠,就能摘下。
可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每一場來之不易的勝利背後,都是將士們難以厘數的鮮血。誰能捨得輕易將這一切付出拋下?
將近半月的堅守過後,西路軍終於傳來回信,言道他們久攻不下,糧草短缺,不得已開始回撤了。
這個答案在這時已經不顯得出人意料。
兩國之間交戰,綿延數月乃至數年也是常有的事。盡管心中惋惜,趙明臻也不得不著手組織撤退的事宜。
眼下的結果並非不能接受——
西路軍是戰事推進不利而撤退,並沒有受到大的損傷;而她的東路這邊,也算連挫烏爾霄的銳氣,待到昌平侯及後續的朝廷援軍抵達後,重整旗鼓,依舊很有再打下去的餘地。
趙明臻平下軍中對西邊的不滿,轉而又遣斥候去找西路軍,要他們配合接應東路軍的回撤,回攻必經之路上的那座大城。
秋意漸深,草木枯黃的時候,情勢再度惡化。
終於從兩線壓力中掙出手腳的烏爾霄,沿線戒嚴,堅壁清野,回頭直搗,重新收整高坪等城。
而本該接應他們回撤的西路軍,就像秋風過後的蟬,沒了一點聲音。
局面已經再經不起半點拖延,再不撤,東路軍就要變成一支孤軍了。
撤退的方案很快定下,其中一點,卻遭到了所有人的勸阻。
“長公主!這是真的不可啊!我們該回護殿下盡早突圍離開,怎麼能反留殿下,率兵阻擊敵軍呢?”
殿後阻擊,本就是一件舍卒保車的事情。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趙明臻的臉上,試圖在她的表情裡,尋找到其實是想要他們辭讓、她才順水推舟先行撤退的痕跡。
然而趙明臻的眼神平靜,彷彿聽不懂他們話裡的隱憂一般。
“阻擊不是送死,是為了保全更多的人。”
“本宮是大梁的長公主,北境的軍民,皆是我的子民。我心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
她沒有再給任何人勸說的機會,開始親點此番斷後阻擊的隊伍。
一個個與長公主府親近的名字被點到,眾人在此刻恍然發覺,原來之前所有的那些,有關她此次出征掛帥的陰謀與猜疑,是多麼的好笑。
不論旁人的心緒如何起伏,看向她的眼光又有怎樣的變化,趙明臻此刻的內心,卻有一種釋然般的平靜。
從少時起,便困擾著她的那個問題,似乎終於在今日找到了答案。
她備受先帝寵愛,寶馬香車、奴僕如雲……所以在北狄大敗大梁,堂而皇之地向大梁索取公主和親的時候,說出自己不願和親的她,就成了恬不知恥的罪人。
她曾經懷疑,確實是她不知感恩、不知奉獻。
時移世易,她卻終於在另一片陌生的天地間想通了。
享萬民供奉,就應該為萬民付出,這個道理,當然是沒有錯的。可這份付出,絕不是活該接受和親這種恥辱。
困住她多年的迷霧倏然消散,趙明臻想,她已經知道,怎樣才算堂堂正正,對得起她長公主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