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臻不動聲色地頓住腳步,側目看過去,見是一個並不認識的中年男子,身形高瘦、面板微黑。
她在腦海裡搜了一圈,確認確實沒有印象,於是並沒有先開口。
這高瘦的男子看著卻有些激動,不過他還有理智,那一聲“長公主”之後就壓低了聲音,並沒有把其他人引來。
他聲音的驚喜裡夾雜著一絲惶恐:“我居然遇著殿下您了。”
聽到這人的京城口音,趙明臻生出點耐心,挑眉問道:“你從前在京城見過本宮?”
莫不是哪家被流放的子弟?她心下暗忖。
高瘦男子又是一揖,終於籌措好語句開始解釋。
“草民從前是飛鳶圍場的書吏,以前在圍場,見過殿下和燕將軍。”
聽到燕渠的名號,趙明臻眉梢微動:“飛鳶圍場?那你怎會來北境?”
高瘦男子咧嘴一笑,道:“家母出生在平會城,後來……家裡輾轉到了京城。但是故土難離,燕將軍大敗北狄、收複失土後,家母便惦記著要回來。”
平會城,就是當年被北狄佔去的十三城之一。
高瘦男子還在繼續往下說:“前兩年,北境這邊還亂著,又鬧烏爾霄的事情,我就沒敢帶家母回來,但去歲在京城,聽聞北境在長公主治下漸漸好了起來,為全母親心願,我便辭去了吏職,來了北境。”
雖然這句“在長公主治下漸漸好了起來”很像一句懇切的馬屁,趙明臻的心情還是微妙地好了一點,道:“你倒是孝順。”
北境是他母親的故鄉,卻不算他的。圍場的吏職雖不高貴,可也能讓很多人趨之若鶩了。
她摘了荷包要賞他,見他拒絕,反倒給得更真心實意了一點:“對你來說,這就是遠赴異鄉。拿著吧,辭了京城的吏職,來這邊過日子也不容易。”
高瘦男子連連擺手,推拒道:“不不不,長公主,我今日是想……”
他像是提醒了自己,趕忙從自己袖中掏出一隻布囊,又解了布囊,從裡面掏出了兩枚由三個銅錢串成的護身符。
“草民還在圍場做事時,有一回偶遇了燕將軍,他知我母親是北境人士後,交予我一枚故鄉的平安符以解她鄉愁。”
“如今我和母親來了北境,雖然還想著要拜謝燕將軍,但是也知大將軍事忙,沒有資格叨擾。但是家母一直記著這件事情,這兩枚平安符,雖不貴重,但也日日都在佛前薰染,長公主若不棄,還請收下。”
趙明臻伸出手,正要接過時,忽然笑了一下:“本宮倒是沾了他的光了?”
高瘦男子聽不出她的玩笑之意,手一抖,護身符正好掉到了她手心裡。
他忙道:“並不是。如今草民與家母在平會城,深沐長公主恩德,這一枚平安符,和燕將軍那枚一樣,都供奉得真心實意。”
趙明臻合攏手心,正色道:“你和母親的心意,本宮收到了。燕將軍的那一份,我也一定會轉交給他。”
男子大喜,似是想叩,被她攔住了。
趙明臻與他簡單聊了幾句,萍水相逢的緣分就此結束,兩人分道揚鑣。
綿綿的雨仍舊在下,而天邊遠山盡處,居然模糊地出現了一輪燦爛的日影。
日光映照下,拂在面上的雨絲竟有了些盎然的暖意。
趙明臻騎在馬背上,迎著日光,慢吞吞地往前。
她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攤開的掌心上。
這是她見過最簡陋的平安符了。
三個銅錢一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古舊,只有繩結精巧一些,看得出編織它的人用了心。
金的玉的、亦或是靈谷寺大師開過光的……只要她想要,勾勾手指就會有數不清的人想要送到她手裡。
她攥緊手心,感受著它緊貼面板傳來的熱意。
她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燕渠寧可頂撞皇帝,也要逼他下決心出兵馳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