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氏並沒有什麼家傳信物,但恍惚間,彷彿是有一隻玉鐲,正由婆母握在掌心,緩緩套上兒媳腕間。
每一代帝後,都各有自己波瀾壯闊的人生。唯獨不變的是,他們都將奮先祖之餘烈,把皇朝推向新的人活一世,並非是為得誰幾句褒揚,但這話到底叫人心裡舒坦。烏音珠呼吸微促,福身應道:
“兒臣多謝母後。”
慈慶宮外,尚盈盈神色緊繃,非要親手扶著晏緒禮走,彷彿他已瘸了腿兒一般。
“萬歲爺,您疼不疼啊?您還能上去轎輦嗎?”尚盈盈圍著他打轉,喋喋不休地問個不停。
晏緒禮見狀,心頭自是熨帖,可又不禁好笑。一把將尚盈盈摟來懷裡,晏緒禮點她鼻尖兒道:“瞧把你緊張的,顧好你自個兒就得了,朕能有什麼事兒?”
說罷,晏緒禮身手利落得很,打橫抱起尚盈盈,便快步往轎輦裡鑽。
待把她穩穩當當地放去軟墊子裡,晏緒禮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不明白尚盈盈只是見他下跪,怎的就反應這般大?晏緒禮不禁打趣道:“誰又不是打一生下來,就是九五之尊,跪兩下又怎的了?如此便能討來心上人做媳婦兒,那朕巴不得呢。”
見尚盈盈又想咬唇瓣,晏緒禮趕忙把手指墊過去,輕聲寬慰道:“皇祖母明面上是罵朕,實則是在誇朕來著。只管撿好的來聽來成,孬的只當是個儆戒,往後更加勉之就是。”
尚盈盈一聽這話,心裡竟更難過起來。
晏緒禮從一個不得勢的皇子,一步步走到現在,談何容易?今日卻被德高望重的長輩,指著鼻子叱罵,是在兒女情長裡頭泡軟了骨頭。“情種”二字,於帝王而言,可謂是極差勁兒的品評。
尚盈盈捂著臉兒嚶嚀一聲,滿心自責。只覺自個兒是卡在龍輦輪軸裡的絆腳石,黏在晏緒禮龍袍上的汙泥點子。
見尚盈盈顯是不信,晏緒禮暗嘆一聲。他與皇祖母間的博弈,本不該叫母妃、盈盈她們都摻和進來。
溫柔地碰碰手背,見尚盈盈不反抗,晏緒禮這才把她的手拉來,覆在掌心之間:
“盈盈,朕發誓,當真不是在騙你。”
“皇祖母從不會婦人之仁,她老人家心裡明鏡兒似的,傅氏已不堪中宮之位,至少不應再做朕的皇後。”
“朕跟太皇太後低頭,不是因為朕怕她,而她也自知擺布不了朕。”
晏緒禮望著尚盈盈的眼睛,緩和語氣,一字一句地認真解釋:
“朕如今想做的事兒,沒人能攔得住。今日朕不過是把態度亮出來,叫她們瞧個清楚明白,日後都能看重你、對你好。”
“盈盈,朕的心意,你可聽懂了?”
晏緒禮固然能不同任何人商量,獨斷專行,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兒。至於能否得到長輩們的認可和祝福,他並不怎麼在意,但是尚盈盈不行。
他願意低下頭顱,為她求一場圓滿。
只因他的盈盈,是世間最柔軟美好的姑娘,她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在晏緒禮深邃溫柔的眼眸裡,尚盈盈窺見自己小小的影子。驟然間她似醉倒春風,縱使淚水模糊眼前,仍止不住地頷首。
循著沉水香味挨蹭過來,尚盈盈仰起臉,準確無比地吻上他的唇,輕聲說:
“夫君,妾也愛你。”
宣光三年季夏,帝令後上表辭位,遂退居玄妙玉清觀,賜號慈真仙師,改立貴妃顧氏為後。
前朝的喜信兒傳到燕禧閣裡時,尚盈盈卻仍在夢中,沉睡未醒。
相信晏緒禮會把諸事辦妥,尚盈盈不曾擔心,亦不曾過問,只等晏緒禮料理好一切,攜她步上九重宮闕之巔。
這日將醒未醒之際,尚盈盈鴉睫輕顫,暗道今兒個日頭忒亮,早早便晃人眼睛似的。
猛地覺出不對勁兒,尚盈盈慌忙掀起眼皮,擁著衾被坐起身。
累絲鸞鳥吐珠花帳從外頭被撥開,尚盈盈驚愕望去,只見滿室金輝耀目。
案上壘著十二對金鳳銜珠步搖,剔紅捧盒裡臥著九龍九鳳嵌寶朝冠,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巧菱親自捧在手裡的金鑲玉鳳印。
滿殿宮娥皆是喜氣洋洋,見尚盈盈醒來,登時跪地行禮,綻開一片翠綠裙浪,齊聲高賀道:
“皇後娘娘大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