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恍惚間,傅瑤眼前一片昏花,彷彿窺見傅氏百年門楣,剎那間轟然坍塌。
理國公府裡的穢亂醜事,宛如晴天裡劈下個焦雷,震得滿朝朱紫失色。有道是牆倒眾人推,彈劾傅氏的奏章,雪花片兒似的飛進乾明宮裡。眾人巴不得趕緊撇清關系,哪兒還有曾經殷勤奉承的模樣兒。
前朝風波未平,後宮卻又掀波瀾。大皇子忽染重疾,渾身上下起滿硃砂疹子,燒得如同火炭一般。
燕禧閣裡,安久英貓腰立在炕桌前,悄聲回稟:“貴主兒,大皇子這回病得厲害,六尚局接著信兒,已經悄悄備下沖喜的玩意兒,瞧著可不大妙哇。”
尚盈盈攥筆描著觀音像,聞言頓時靜不下神兒來,索性撂了筆,蹙眉道:“前些日子去暢音閣聽戲,我還特地問過慧妃,她不是說大皇子好端端的?可是近來吃壞什麼東西,身子不受用?還是叫花粉柳毛子撲著了?”
安久英警惕地四下瞟瞟,這才湊近一步,壓著嗓兒說:“本來是好好兒的,可突然間就發了病。後來禦醫們一瞧,說像是入口的玩意兒出了岔子。”
“鐘毓宮裡人仰馬翻地一查,竟牽扯出個灑掃宮人,供說是文婕妤想抱回孩子,故意叫大皇子生病,讓人覺著是慧妃娘娘照看不周。”
尚盈盈秀眉輕蹙,心下暗忖,文蘅拳拳愛子之心,大夥兒都看在眼裡。誰都可能利用大皇子做文章,但若說是文婕妤,她斷斷不信。
安久英同尚盈盈有默契,知曉她必然覺得不對勁兒,立馬稟上另一樁事兒:
“皇後前些日子去衍秀宮大吵一架,不知談到什麼,文婕妤轉日就愈發不好。皇後還命太醫院停了湯藥,這是要生生耗死她呢……”
“咱們只當不知道,不用理會。”尚盈盈抱著自個兒肚子,硬下心腸說道。
大皇子這病,恐怕是皇後授意的。文婕妤曾叫她背黑鍋,她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孩子到底是無辜的,皇後愈發瘋魔起來,即便大羅金仙在世,也是難救。
其實細想想,皇後也挺可憐的。但宮裡最不缺可憐人,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罷了,罷了。
尚盈盈長嘆一口氣,不願再琢磨這些叫人苦惱的事兒。
尚盈盈站起身來,瞧著牗外天色黑沉,仍不見晏緒禮的蹤影,便想自個兒跟去慧妃那兒瞧瞧。
剛走到門口,便撞見回來報信的酌蘭。
“貴主兒金安。”
酌蘭趕忙頓住腳步,蹲身請安。
見尚盈盈罩上披風,顯是要出門,酌蘭連忙扶著她手臂,輕聲勸道:“貴主兒甭過去。萬歲爺特特叫奴婢回來報信,大皇子如今的模樣兒忒駭人。怹在那兒守著就成,您安生在乾明宮裡歇著,甭跟著操心。”
這話聽著可是十分不好,尚盈盈心裡一緊,忙拉著酌蘭進閣子裡坐下,擰著眉頭追問:
“大皇子眼下到底如何了?”
酌蘭翕動兩下唇瓣,小嘴忽地一癟,眼淚珠子順著臉蛋兒便往下滾:
“大皇子這回害病,身子孱弱,竟又被勾起喉痧。紅疹子已經長滿喉嚨,連湯藥都喂不進了……”
那不就是遲早的事兒了嗎?
尚盈盈眼前發黑,只覺渾身陣陣發冷。早聞天家孩子難養,卻不想那襁褓裡粉團似的孩兒,竟要熬過這般剝皮抽髓的痛楚,方能得個解脫。
是夜,尚盈盈本欲在軟榻裡坐守,卻不想腹中孩兒鬧么兒,催著娘親打瞌睡。
囫圇睡去後,尚盈盈在夢裡也翻來覆去地不踏實,天光洩進來,便將她倏忽驚醒。
巧菱攙扶尚盈盈起身,聽她急急發問,便紅著眼回道:
“今早天兒還沒亮,文婕妤和大皇子便……便雙雙薨了。”
“奴婢聽小太監回稟,文婕妤是在醜時二刻咽的氣兒,大皇子沒熬過三刻時分,便緊隨而去。”
尚盈盈倒吸一口涼氣,不成想這對兒養母子,竟是前後腳踏上黃泉路。也算是……成全了這段母子孽緣?倆人魂幡前引後隨,真真是叫人嗟嘆也不是,唏噓也不是。
“那萬歲爺呢?萬歲爺現下在哪兒?”尚盈盈心裡揪成一團,趕忙追問。
“萬歲爺看著憔悴得要命,眼窩子都瞘瞜進去了,卻還是叫大總管取上朝服,去前頭議政了……”巧菱一面說著,一面捏著帕子拭淚,嗓子眼兒裡像堵了團棉花,不禁哽咽地說道。
雖早猜著晏緒禮不會輟朝,可當真親耳聽著這話,尚盈盈一顆心還是止不住刀絞似的疼。
趿著繡鞋站起身,尚盈盈慌忙拉住巧菱的手道:
“快,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殿裡等著萬歲爺回來。”
晏緒禮眼下肯定需要自己,她要趕快過去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