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蘅只覺腕骨劇烈作痛,下一瞬,整個人竟被硬生生從暖炕上拖拽下來。
赤足踩在冰涼的青磚地上,文蘅渾身一哆嗦,趔趄幾步才站穩當。
方才那點子虛情假意的笑模樣,霎時散得幹幹淨淨。文蘅彷彿猜到什麼,挑眉斜睨著傅瑤,眼底暗藏針尖兒似的得意與挑釁。
“你這爛了心肝的毒婦!”傅瑤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咄咄逼問道,“害本宮絕嗣的虎狼藥是你下的,勤妃與本宮離心,也是你挑撥的,是也不是?!”
本以為文蘅會巧言詭辯,不曾想她竟忽地咯咯笑起來,像夜貓子在啼:“皇後娘娘,您現在才想明白,是不是忒晚了些?”
“你!”傅瑤盛怒叫嚷,猛地扼住文蘅咽喉,恨得直欲掐斷那根細脖頸子,“先害得本宮不能生養,又借本宮之手除去勤妃,末後你倒能安安穩穩地養著大皇子,好個一石三鳥!本宮今日非要剖開你這狼心狗肺,瞧瞧裡頭漚著幾缸臭水!”
文蘅喘息艱難,一張俏臉漲得紫紅,偏生那對招子裡還淬著狠毒。她猛地使出全身力氣,掙開皇後鉗制,咚的一聲撞在炕幾上,咳得心肝兒肺都快嘔出來。
好容易喘勻氣兒,文蘅卻突然開始伏案狂笑,笑得金釵斜墜、涕淚橫流:
“我與你……明明是同一日進的端王府,憑什麼你居正房我棲別院?後來遷進東宮裡,憑什麼你為儲妃我當良娣?如今住在這紫禁城裡頭,又憑什麼你戴九鳳冠,我就要跪著喊主子?!”
“我文蘅哪點比不上你傅瑤,我文家又有何處比不上你傅家?憑什麼你樣樣兒都能壓我一頭?老天爺是瞎了眼不成!”
沒料到文蘅一直藏著此等狼子野心,傅瑤怒不可遏,指著她喝道:
“憑什麼?就憑我傅家世代清流!你們文家如今再得臉,祖上也不過是個賣野藥的江湖郎中!本宮可是國公千金,你個下九流養的賤秧子,拿什麼同本宮比?”
文蘅卻彷彿聽見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都快斷了氣兒。這瘋癲模樣倒叫傅瑤脊骨躥涼,心裡沒來由地發毛。
“嬪妾倒要請教皇後娘娘——”
文蘅收起笑,嗓音陡然轉低,像是毒蛇盤在角落,正絲絲地吐信子:
“那傅川是您什麼人吶?”
傅瑤臉色遽變,強自鎮定,色厲內荏地答道:
“他自然是本宮堂……”
“堂兄?不見得吧!”
文蘅冷笑打斷,突然踉蹌撲到傅瑤跟前,折斷的指甲幾乎戳進對方眼珠子裡:
“你倆分明就是親兄妹!”
傅瑤忍不住微微後退,尖厲呵斥道:“文蘅!你休要胡言亂語。”
見傅瑤害怕,文蘅卻愈發來勁兒,如同困獸猶鬥,將那些骯髒爛事全給皇後翻出來,直往她心窩子裡紮:
“論起有個好爹,誰能比得過皇後娘娘您吶?堂堂理國公,偷弟媳婦兒偷出個野種來,生生把親兄弟氣死在祠堂!”
文蘅說到此處,眼中快意昭然,撫掌笑道:
“好一個詩禮傳家的清流領袖!好一個滿口仁義道德的文臣標杆!我文氏一族,真真兒是自愧弗如。”
說罷,文蘅忽而對著傅瑤重啐一口,唾沫星子落在傅瑤鳳袍上,如同白雪玷汙紅梅。
不等傅瑤發作,文蘅自個兒先似那抽了骨的紙鳶,軟綿綿地飄去榻上歪倒,隨時都會散架。
文蘅強吊著胸中一口氣,眼珠子瞪得幾乎要凸出來,嘶聲誅心道:
“難怪這些年來,你們傅氏再沒出過五品以上的官兒。原是怕金鑾殿上被人指認出來,你們傅家的頂樑柱兒、主心骨兒,都是亂倫生下的孽障王八羔子!”
傅瑤眼中兇光暴漲,猛地拔下發髻間點翠銀簪,六寸來長的簪棍兒寒光凜凜,直抵文蘅咽喉。
誰知文蘅非但不躲,反倒挺頸相迎,硬將喉嚨往簪尖上撞,慘白的臉上浮起個鬼氣森森的笑:
“好姐姐,我橫豎是沒幾日活頭了,但你也甭想好過!”
“彈劾你爹的摺子,最遲後日一早便會遞上萬歲爺案頭。”文蘅的聲氣兒越來越弱,喉頭滾動,嚥下一口血沫,“在你那短命鬼二叔府上……當差三十來年的老蒼頭,眼下正叫我爹帶著,往都察院裡呈訴狀呢!”
“你且等著瞧,傅氏祠堂的匾額,遲早要被百姓摘去,當茅房裡的踏腳石!你們家就等著遭百官白眼,萬民唾罵罷!”
文蘅說完這句話,彷彿全身力氣用盡,身子一軟,歪倒在榻上再不出聲兒了。
傅瑤怔忡地站著,指尖一鬆,銀簪子“叮鈴”墜地,在寂靜寢殿中格外刺耳。
望著癱軟在榻上的文蘅,傅瑤眼中驚恐與茫然交纏,最後升出無盡的絕望。
她知道,文蘅不會虛張聲勢地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