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捱了好一會兒,估摸著晏緒禮當真睡熟,尚盈盈這才屏住呼吸,一點點兒從他懷中挪出來。
抬指替皇帝掖好被角,尚盈盈躡足回身,悄無聲息地轉出寢殿。
殿外廊廡下,巧菱一面坐在美人靠上做針線活兒,一面豎起耳朵留心殿裡動靜。
發覺尚盈盈獨自出來,巧菱連忙撂下繡繃子,笑吟吟地快步迎上前,朝裡頭努嘴兒問:
“美人自個兒醒的?萬歲爺那邊還不用伺候?”
尚盈盈輕輕頷首,見巧菱身邊帶著針線笸籮,頓覺趕巧,壓低聲音問道:“昨兒我新繡成的那枚香囊呢?”
巧菱扶著尚盈盈,引她往廊子上走,機靈地笑應道:“美人放心,奴婢替您好生收著呢!”
說話間,巧菱已從各色珠線下頭,掏摸出一隻小巧玲瓏的香囊來。只見那香囊是石青緞面兒制的,又用絲線細細勾勒出蜀葵與梔子花紋,煞是好看。裡頭填滿艾葉,恰能充作端午節禮。
尚盈盈接過香囊,攏在袖中仔細收好。原是想著等端午正日,再拿出來獻給晏緒禮。
可方才皇帝已張口同她討要新玩意兒,倒不如提前送出去,也能叫他寬寬心。
彷彿知曉今兒個有鴛鴦碰頭,老天爺也格外賞臉,一掃連日陰雨,此刻天光大亮,澄澈明媚。
流螢小築後面,有個名喚“暗香渡”的花圃。裡頭的花木被晨露洗過,綠得滴翠,紅得耀眼。
尚盈盈只覺憋了幾日的心氣兒,都隨著這日頭一起敞亮起來。方才那點兒患得患失,早就拋去了九霄雲外。
按捺不住心頭興起,尚盈盈提起裙擺便鑽進小花圃裡,盤算著親自侍弄一瓶端午清供。
知曉尚盈盈擅長侍花,巧菱立馬扭頭兒,喚小丫頭捧一支玉壺春瓶過來。
巧菱跟在尚盈盈身後,瞧她眉眼含喜的模樣兒,不由得打趣道:“瞧美人這高興勁兒,果真是萬歲爺一回來,您這心花兒都跟著開啦!”
尚盈盈聞言,趕忙抻平唇角,垂睫躲避巧菱目光,欲蓋彌彰地羞嗔:
“胡說八道什麼呢?我今兒興致高,只是因為天兒好罷了。”
生怕巧菱又揶揄自己,尚盈盈立馬埋頭裝作很忙。她親自折了幾枝精神抖擻的蒲草葉子,又挑上幾朵開得正豔的石榴和蜀葵,色兒配得極好,一一插進瓶中。
尚盈盈心裡惦記晏緒禮,不用別人搭話,便又忍不住絮絮問起:
“昨兒新摘下的那筐子櫻桃和李子,可曾揀選出來?還有我朝點心局要的楊梅角黍,都備齊全了嗎?”
瞧這倒核桃倒棗的一串話兒,巧菱哪裡還不明白自家美人的心思?必定是要拾掇好了,送進殿裡給萬歲爺嘗鮮呢。
巧菱綻開笑容,忙不疊地應聲:“美人放心,奴婢皆已預備妥當。李子和櫻桃拿井水湃過,又用帕子一個個兒擦幹淨,瞧著水靈靈的,保管萬歲爺喜歡。楊梅角黍也擱在屜上溫著呢,等會兒便能送進去。”
尚盈盈噙笑頷首,抬眼瞧了瞧天上日頭,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便招手讓小丫頭端水盆過來。
尚盈盈低著頭仔細淨手,忽而又想起一樁事兒來,輕聲吩咐巧菱:
“對了,拾掇院子的那幾個小丫頭,瞧著年歲都不大,正是該系五彩長命縷的時候兒。”
“咱們前一陣子閑著無事,不是編了許多麼?過幾日端午節賞銀,你便給她們每人添上一條採絲絡子,算是應景兒,圖個吉祥意頭。”
如今尚盈盈已是宮妃,那些出自她手的繡活兒,總不好再送給內侍,便索性賞給小丫頭們頑去。
“噯,奴婢替她們謝過美人。”巧菱欠身應下。
尚盈盈方才被皇帝哄得高興,這會子正稀罕他,便難免動起姑娘家心思,親自去茶房裡拾起老本行。
她細細揀選一圈兒,這才擇中白牡丹春茶尖兒,又用玉泉水細細烹了,沏出一盞色澤清透、毫香馥郁的茶湯。連同那碟子楊梅餡兒的甜角黍,一併放去都承盤裡。
吃食和花草皆叫宮女們先擺進去,尚盈盈用細筆蘸取胭脂膏子,對鏡描了一朵菡萏花鈿。輕步踏回殿中時,果見晏緒禮已然起身。
南窗下,晏緒禮披著身燕居袍子,正垂眸倚在炕桌邊上,一手支頤,一手翻看什麼東西。
夏日天光毫無遮攔地潑灑進來,恰好落在皇帝肩頭,為他鍍上層柔和金邊兒,恍若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