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認烏貴太妃為母,皇後在貴太妃面前,便也以兒媳自居。說到底,貴太妃一應用度均比照皇太後之例,只是差個正經名頭罷了。
膳後飲罷棗茶,烏貴太妃便攜帝後去堂中閑坐。貴太妃本欲將軟榻留給帝後二人,未料晏緒禮先扶著她一同落座,倒把皇後獨獨留在對榻上。
見晏緒禮神情自然,烏貴太妃並未深想,只噙笑問道:
“方才聽皇後說,她前幾日已將畫像送去了乾明宮。你自個兒看過一遍,可覺得有中意的?”
想起案頭堆的那摞畫像,晏緒禮只覺頭疼勁兒又要上來,好言推脫道:“母妃,兒子身邊並不缺人伺候。如今漠北戰事剛剛平息,宥兒身子又不好,兒子實在無暇顧及……”
“得了。”
聽出皇帝又欲推拒,貴太妃頓時無奈打斷,而後耐心相勸:“皇上胸懷社稷,不貪戀兒女情長固然是好,可卻不能將心思全然拋去前朝,後宮也得綿延子嗣才是。”
“是。”晏緒禮微微低首,“連累母妃勞神,是兒子不孝。”
烏貴太妃輕嘆一聲,知道晏緒禮不過面上答應得痛快,實則壓根兒沒往心裡去。
“旁人也就罷了。只是嘉毅王府的衛真縣主,皇上總不該推脫了吧?”烏貴太妃試探著發問。
晏緒禮聞言,登時微微皺眉,詫道:“衛真縣主尚要喚兒子一聲‘表叔’,選聘她進宮,恐怕多有不妥。”
說起這嘉毅王,其實並非皇室宗親,而是以軍功封爵的異姓王。自從上代老王爺迎娶宗室郡主為妻,才叫子孫後代搭上了晏氏血脈。
烏貴太妃本欲張口說些什麼,卻礙於皇後在此,陡然沉默下來。
察覺自己被有意無意地隔絕在外,傅瑤臉上幾乎撐不住笑,識趣站起身:“啟稟皇上、母妃,臣妾忽而記起宮中還有些賬冊要看,便先告退了。”
晏緒禮淡應一句後,便不再作聲,反倒是烏貴太妃補上幾句體面話,略安慰了一下皇後。
待屋內再無旁人,烏貴太妃這才輕聲解釋:“衛真縣主參選之事,原是嘉毅太妃親自進宮來說的,也去到太皇太後跟前稟過。”
這位嘉毅太妃,便是當初嫁與老王爺的康樂郡主。論起親戚輩分來,她應是皇帝的堂姑母。
見晏緒禮沒吭聲,烏貴太妃只當他心裡有顧慮,便又勸道:“左右你們都出了五服,早就算不得什麼實在親戚。衛真縣主轉過年都是十九的大姑娘了,不過是因她祖母的緣故,這才成了你表侄女。單論歲數,你們可遠夠不上兩輩人。”
晏緒禮垂目沉思,好半晌,才默默開口:“兒子記得縣主是個閑不住的性子,進宮反倒拘束了人家。”
“此事早就問過縣主的意思,她自己是願意的。身為顧氏之女,明事理、識大體,這便很好。日後你若同她相處得來,那自無二話;倘若你仍不喜歡,便只拿她當個小輩養在宮中。”
烏貴太妃頓了頓,又隱晦地提起:“皇帝跟嘉毅王府續上姻親,大家夥兒才能把心擱回肚子裡。”
當年先帝子嗣眾多,其中不乏母族強勁之輩。晏緒禮生母無靠,養母族中又只出文臣。開府次年,他便鋌而走險,遠赴漠北邊陲,憑軍功掙得還朝奪嫡的資格。
而漠北之地,正是嘉毅王駐兵鎮守。
嘉毅王府素來不涉黨爭,但令一位成年皇子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似乎本身就代表一種微妙的擁立。
無論是從前,還是如今和往後,顧氏手中的兵權,皇帝都須緊緊籠絡住。
晏緒禮聽了半晌話,眉骨泛酸得厲害,不由撐額斂目,徐徐嘆道:
“那便依您和老祖宗的。”
“反正您二老都跟姑母商量定了,既是兩廂情願的事兒,兒子還能說什麼?”晏緒禮扯了下唇角,語似輕松。
“趁這當口只咱娘兒倆在,母妃就說兩句不大中聽的。”
大致能猜出晏緒禮不喜納妃的緣由,烏貴太妃握來他掌心,溫聲開解道:
“如今你那後宮裡頭,除卻貴妃成日跟個朝天椒似的,餘下幾個都是藹和和兒的笑面佛。可眼看五六年過去,你膝下竟只存了大皇子這一根獨苗。可見後宮裡人少,也未必就能消停到哪兒去,品性好才是最要緊的。”
“母妃說得是。”晏緒禮頷首,“外頭素來將後宮比作小朝廷,兒子也深以為然。若論起治國之道,無外乎上樑正則下樑立,水活清則魚鳥歡。外朝賢臣良將輩出,內廷裡卻總無人堪用,實在叫人頭疼。”
她這養子心思深,講起話來也愛繞彎兒。烏貴太妃仔細琢磨一番,這才弄明白晏緒禮言下之意,似乎是覺得後宮裡上樑不正?
烏貴太妃忽然間想通什麼,不禁低聲問道:“方才瞧你待皇後的態度,就有些不冷不熱似的,你倆之間是有疙瘩了?”
“母妃慧眼如炬,兒子也不瞞您。”
晏緒禮眸中晦暗,有些話不必多言,只需點到為止:“年初勤妃難産之事來得突然,兒子著人暗中探查過,裡頭果然藏著許多蹊蹺。”
“如今再見皇後,總覺不複從前那般憑信,禁不住要疏遠似的。”說到此處,晏緒禮語調忽而有些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