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話罷,尚盈盈正欲趕去茶房,卻在門上碰見笑吟吟進來的來壽。
未等尚盈盈張口,來壽已先瞧見橫在門前的屏風,頓時忍不住逗悶子:“噯唷,姑娘這屋子可真好哇!進門還有一面影壁呢,活像是進了哪戶人家的正堂。”
尚盈盈不由赧顏,輕咳一聲:“大總管行行好兒,莫再取笑奴婢了。”
來壽哈哈一笑,又轉頭與杏書寒暄兩句,這才朝外頭的小太監招招手,命他們將一個物事抬了進來。
掀起那上頭蓋著的青綢布,來壽喜滋滋地說道:“萬歲爺方才瞧見那瓶荷花清供,龍心甚悅,特地吩咐賞姑娘一件好東西。這個是外頭進貢的玻璃水銀鏡子,剛從庫房裡取出來的,姑娘瞧瞧可還喜歡?”
尚盈盈抬眼看去,只見那水銀鏡子明淨透亮,人影映在其中,纖毫畢現,果真妙極。
一時有些驚訝茫然,尚盈盈連忙想跪下謝恩,來壽卻虛扶住她,暗暗鼓動道:“姑娘不必著急,待會兒過去奉茶時,親自向萬歲爺謝恩便是。”
尚盈盈暈乎乎地收下玻璃水銀鏡,心中卻不知為何,總覺得隱隱怪異。
興許是位高權重之人,皆嗜好打悶葫蘆。尚盈盈雖只同皇帝敬過兩盞茶,但哪次不是絞盡腦汁地打機鋒、參話頭?今日皇帝心寬意爽,賞她旁的倒也罷了,無端弄個水銀鏡子來作甚?
正當尚盈盈疑慮之際,小太監已將那面妝鏡穩穩擺在幾案上,轉頭卻將她之前所用的銅鏡收起來,似要立時捧走。
“小公公且慢……”
尚盈盈忙欲阻止,來壽卻上前半步,笑得像只眯眼老狐貍:“玉芙姑娘莫怪,這是萬歲爺的意思。如今您有了這水銀鏡子,還有什麼照不清楚的?那銅鏡老舊昏黃,照不出姑娘的好秉性、好容貌,留著也是無用。”
此言一出,就連杏書都聽出皇帝話裡有話,是在變著法兒地擠兌玉芙。覺得他倆忒有意思,杏書不由掩唇。雖不知玉芙為何掩藏容貌,但宮裡誰沒有秘密?若上趕著刨根問底,沒得惹人厭煩。
“……萬歲爺所言甚是。”當著來壽的面,尚盈盈只好佯笑應聲。
餘光瞟見杏書也在偷笑,尚盈盈耳根一陣發燙,許久不曾有這麼丟臉的感覺。
強撐著笑容送走來壽,尚盈盈又回身瞅了眼那面鏡子。
因這張臉惹出的幾番波折,接二連三地從腦海中蹦出來。尚盈盈頓時沒忍住,將臉兒埋在手心裡,悄悄嚶嚀一聲。
——這哪裡是玻璃水銀鏡子?分明是老天爺降下的照妖鏡!非要照得她無所遁形。
她小心翼翼躲藏七年,不成想臨到末了,竟攤上個極愛調理人的主子。
今後這日子,想必是沒法兒安生了。嗚呼哀哉!
半刻鐘後,尚盈盈在西梢間裡淨過手,端起盞新沏的小龍團,輕步踏入禦書房。
甫一入門,便覺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將外頭的炎炎暑熱盡數阻隔。
夏日待在殿裡伺候,能蹭著主子的冰鑒乘涼,自然是美事。可守著這位喜怒無常的萬歲爺,也是不小的折磨。相較之下,尚盈盈倒寧願回自個兒的蒸籠裡。
尚盈盈悄然上前,將茶盞奉至禦案上,目光卻不由得瞥向那瓶荷花清供。
雖說來壽叮囑她要親自謝恩,但尚盈盈知曉分寸。萬歲爺眼下正批摺子呢,她若擅自出聲兒攪擾,豈不成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如此想著,尚盈盈默不作聲地轉身,欲將那瓶荷花清供搬出去修剪。晨間諸事繁忙,荷花莖底的折口其實並未打理,只是如今浸在瓶中,乍一眼瞧不見罷了。
尚盈盈剛探出手指,尚未觸及白釉瓶,便聽身後驀地響起一聲:
“放下。”
這把嗓音聽著就叫人心顫,尚盈盈指尖一滯,慌忙收回袖子裡。
“啟稟主子爺,這瓶荷花還需再修剪一番。奴婢恐擾了您清靜,這才想端出去打理。”尚盈盈轉身朝著龍椅方向,低眉順目地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