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眼晷針投下的影子,尚盈盈端穩剛沏出來的金瓜貢茶,掐準時辰步入殿中。
“奴婢給萬歲爺請安。”
尚盈盈規矩地停在花毯正中,跪俯行禮,又將茶案託至頭頂。
來壽剛要上前去接,卻聽萬歲爺淡淡發話:
“平身,端過來。”
這會子可不敢再犯迷怔,尚盈盈知曉說的是她,連忙謝恩起身,將茶盞親奉至晏緒禮手邊。
晏緒禮毫不遮掩地盯著玉芙,從頭到腳審視一番後,心道這還像個人樣兒。終於不用委屈自己眼睛,晏緒禮心氣兒順了,便又琢磨起別的來。
只見他半掀開茶碗蓋子,轉眼間卻又扣了回去,碰出極清脆的一聲叮響。
尚盈盈聽見動靜,心頭猝然驚顫。
——皇上怎麼嘗都不嘗?莫非沒出茶氳?
饒是尚盈盈泡茶功夫嫻熟,見此情狀,也不禁懷疑是自己失了手。
“你既能聽懂朕的意思,為何不沏釅茶?”
晏緒禮慢慢掀睫,語氣不辨喜怒。
壓根兒顧不得細想,尚盈盈連忙蹲下身子,一五一十地答道:“回主子爺的話,奴婢雖知釅茶更易見茶氳,但您尚未用早膳,晨茶過濃恐傷脾胃。若只為辦妥差事,便罔顧主子爺龍體,奴婢合該萬死。”
聽出玉芙是勸諫自己莫要空腹飲茶,晏緒禮點了點那盤禦艾窩窩:
“你今早送點心過來,也是這個緣由?”
“是。奴婢茶藝不精,甘願領罰,還望主子爺保重聖躬,莫要動氣……”
尚盈盈垂頭答話,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她實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犯了哪門子太歲。就連平素最拿手的沏茶本事,今日竟也能出錯。
“起來吧。”
晏緒禮一揚手指,唇角勾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見皇帝今日格外優容,尚盈盈愈發羞愧難當。起身後又聽見掀茶蓋的動靜,她便忍不住偷瞄過去,想弄明白哪裡出了岔子。
待看清楚後,尚盈盈一雙嫵媚風流的狐貍眼,都快瞪成圓杏子:
那盞金黃茶湯之上,正浮著層薄薄油霧,不是茶氳又是什麼?
晏緒禮沒理會驚詫的玉芙,仍舊面不改色地啜茶。他是故意嚇唬她了,但那又如何?
暖融融的參棗味滑入咽喉,晏緒禮品出幾分愉悅,擱盞提點道:“記住你方才所言。”
“念在你還算忠心的份兒上,朕可以不計較從前之事——”
晏緒禮不緊不慢地站起身,經過尚盈盈面前時,肅聲撂下一句:
“但,下不為例。”
皇帝身量頎長,撐起十二章緙絲袞服也毫不費力。影子自上投下來,輕易便將尚盈盈籠覆其中。
鼻尖猛然灌入沉水香的氣息,尚盈盈不知是慶幸還是懼怕,連忙退後半步,伏地叩首道:
“是,奴婢定當謹記在心,多謝主子爺寬宏。”
明黃衣擺不曾停留,自眼前飄然掠過。尚盈盈在心中數過十息,待皇帝徹底遠去,這才緩緩抬首,跪坐在原地平複心緒。
熹光漫過團壽紋支摘窗,眼前的墨地描金匾彷彿驀地活了,淺金遊龍在“天開景運”四個大字間翻騰。
景陽鐘浸在琥珀色光靄中,撞響今日第一聲嗡鳴——卯時已至。
皇帝起駕去了前朝,宮人們卻迎來一日當中最忙碌的時候。趁著萬歲爺不在的空當兒,他們須得將乾明宮裡裡外外,都收拾得一幹二淨才成。
雖說四位姑姑會輪流掌班,但今兒個是皇帝回宮頭一日,按著眾人心照不宣的次序,也合該由尚盈盈挑大樑。
行至天開景運殿門口,尚盈盈右手四指並齊,往抬起的左手心兒裡清脆一拍。今日當差的宮女太監得了令,便悉數埋頭忙活起來。灑掃廊院的、擦抹桌櫃的、換冰添香的,皆井然有序,一絲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