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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和那副溫吞性子不大相稱。……
“萬歲爺方才更了衣,現下正看摺子呢。等會兒到了東暖閣,姑姑就跟在奴才身後進去,先不用出聲兒請安。倘若萬歲爺要問您,您再張口回話就成……”劉喜半側著身子,細聲囑咐個不停。
尚盈盈本來還老神在在的,卻架不住大夥兒輪番關切。此刻望見東暖閣外的青竹簾子,她倒真像被念得心慌了似的。
在門前沒瞧見來壽,尚盈盈便順口問了一句:“大總管今兒沒在?”
“師傅給主子娘娘送東西去了,”劉喜輕聲道,“姑姑放心,奴才會照應您的。”
見二重簾後折晃出珠光玉影,劉喜適時住了嘴,引尚盈盈步入東暖閣。
閣內鎏金博山爐的隔火片上,正燻炙著一把松柏枝。幾縷甘冽青煙蛇行而上,劈開淤積的暑熱,又纏住冰鑒裡溢位的白霧,與半融冰山一同淌下涼意。
毋須擔憂妝粉會熱脫,尚盈盈放緩氣息,足尖兒點上地磚,輕得好似貓兒踩雪。
仰面視君是為大不敬,尚盈盈知曉規矩,始終低垂著眼睫。
待走得近了,始自餘光中瞥見一人,正身著紫地妝花紗龍袍,端坐在禦案後拈筆蘸墨。
須臾間,縹色綠瓷杯盞已被呈至皇帝手邊,竟未聞一聲碰響。唯有半截兒墨綠衣袖,兀自闖入帝王眼簾,又悄無聲息地縮了回去。
晏緒禮分了心神,手腕陡然懸停於紙上三寸處。
拇指無意識摩挲了下玉韘,晏緒禮沒掀眼去瞧,便徑自端起茶盞,往鼻尖下一送。
敬亭綠雪混著松柏枝的清氣漫上來,晏緒禮嘗著大致合意,只淡淡道:
“煮水時再候三息。”
“是,奴婢記下了。”
見茶水能入主子的口,尚盈盈心中微松。欠身應聲時,嗓音清脆柔潤,很是入耳。
沏茶時用鼎鑊煮水,分一沸、二沸、三沸之節。茶湯愈嫩,則茶味愈甘。敬亭綠雪芽葉柔荏,尚盈盈沏茶時,慣常選用一沸之水。萬歲爺卻叫她等到背一沸、涉二沸之際,應當是更喜濃醇收斂的茶味?
尚盈盈暗自琢磨著皇帝喜好,殊不知那人已側目瞧向她。
睨見女子暗淡泛黃的肉皮兒,晏緒禮嫌棄地別開眼,登時又起了心火。
仰靠回龍椅裡,晏緒禮忽然屈指叩案,命道:
“近前。”
“篤篤”兩聲悶響,好似夜雨打棺,無端挾著股威懾勁兒。
尚盈盈心裡拿不準,便悄悄挪眼詢問劉喜。劉喜站在三步開外,見狀立馬朝尚盈盈努嘴——萬歲爺叫的是您,快過去吧!
斷沒有請主子抬眼說話的道理,尚盈盈忙行至皇帝身側,斂裙跪下。剛瞧清龍袍上那雙炯炯圓睜的金目,卻被一個冰涼的物什探到頜下。
晏緒禮手腕微抬,青玉筆杆挑起尚盈盈下巴,不由分說地將她往窗前光暈裡帶了帶,眯眼端詳片刻。
皇帝身上的沉水香撲面襲來,興許還有冰片、白檀,但尚盈盈來不及分辨。她只知自己險些冒犯天顏,慌忙屏息迴避,心口跳得像兔子撲騰。
發覺玉芙躲閃,晏緒禮面色不虞,當即沉聲道:
“劉喜,端水來。”
撤回筆杆時,飽蘸丹砂的毛筆尖兒,不經意蹭過尚盈盈喉間,像道將凝未凝的血痕。
禦書所用之墨,今日方由靛藍換為硃砂。任誰也不曾料到,新帝禦極後第一道硃批,滿牘奏疏尚無緣沾染,倒先落在尚盈盈頸子上了。
而皇帝隱隱透出的慍怒,更如同冰鑒滲出的縷縷冷氣,纏得人難以喘息。一股不祥之感,瞬間爬滿尚盈盈全身。
見晏緒禮略一抬指,劉喜立馬用腳尖勾來張杌子,將盛水的金盆擺在上頭。水面搖晃著細碎微光,很快又重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