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嬪是先帝宮中的老人兒,平素為人低調,待下也很溫和。對於尚盈盈而言,放眼整個後宮,都挑不出比伺候陳太嬪更好的差事。
畢竟她只求安穩度日,並不想風光,更不想風光大葬。
“之前都怨奴婢,孝敬備得忒薄,您可是覺著銀子不夠使?奴婢這裡還有些……”
說著,尚盈盈從袖中摸出個葫蘆萬字紋荷包。趁這工夫沒人瞧見,便想悄悄塞進張太監手裡,祈盼此事還能有轉圜餘地。
“甭介,這可不關銀子的事兒。”
錢財送到眼前,張太監卻破天荒地推了回去,眼尾笑褶裡堆滿為難之色:
“玉芙姑娘,您看實在對不住。近來託咱家辦事的人忒多,咱家一不留神記岔央求,就把姑娘分到乾明宮裡去了,絕不是故意辦錯您的差事。更何況姜爺一早就關照過,咱家便是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姑娘您啊。”
話雖如此,可一個是伺候太嬪,一個是服侍皇上,兩份差事可謂相去十萬八千裡。如此都能弄混,也未免忒牽強了。
聽出張太監所言更像託辭,但尚盈盈不肯死心,忙懇求道:“既是誤會一場,那盡早調換過來便是。張爺爺,奴婢知道您有法子……”
此番“弄錯”的緣由根本沒法明說,張太監心裡也急,差點兒沒繃住那副歉疚神情,忙輕輕咳嗽一聲,將玉芙的話頭截斷。
短暫靜默後,張太監指尖翹起蘭花,往她眼下晃了兩個來回:
“如今宮人名冊都已經呈送上去,斷沒有再調換的道理。您今兒就是說破大天,咱家都實在沒轍。”
尚盈盈見狀,便知自己去禦前之事已是板上釘釘,多說無益了。心裡僅存的那點僥幸,被這大日頭一曬,也徹底煙消雲散。
六月的晌午火傘高張,尚盈盈唯恐臉上會沁出汗,忙往牆根兒底下躲了躲。原本半掀著的眼眸耷垂下來,掩藏去劉海兒後頭,端的是愁腸百結。
“要咱家說,姑娘這蔫頭耷腦的,又是何苦來呢?”
瞥了眼候在不遠處的小內侍,張太監謹慎地背過身,嘴皮子沒怎麼掀,話音兒就跟蚊子哼似的傳了出來:
“姑娘既得了這個巧宗兒,便只管奔禦前去掙一把錦繡前程。說不準他日碰上,咱家還得給姑娘請個安呢。您琢磨琢磨,看咱家說的是不是這個理兒?”
他是收了玉芙的銀子不錯兒,可昨日禦前大總管親自上門來要人,唬得他滿肚子裡鑽曲蟮,只顧得上哈腰應是,哪裡敢打半句嗑巴?
更何況送她去禦前當差,這總歸是好事兒吧?張太監不明白玉芙在喪氣什麼,但若是想故作難態,好叫他把賄銀吐出來,那是斷斷不成的。
“張爺爺說的是,多謝您提點。”
見張太監犯起守財病,尚盈盈沒法兒再同他分辯,只好捏著鼻子認下。
“張爺爺若無旁的吩咐,奴婢便先告辭了。方才耽擱您半天,還望您海涵。”尚盈盈輕聲細語道。
按著宮裡的規矩,宮女們只守在殿裡侍奉,即便要出門辦差,也是兩兩結對兒同行。非奉本主使令,更不得在外頭閑逛。
“姑娘客氣了。今兒個天熱,您快回宮去吧。”張太監揣著袖子應聲,側身讓路時,又暗自打量玉芙幾眼。
其實甭說玉芙詫異,張太監自己也禁不住納悶兒。瞧這姑娘的模樣身段,其實都算不上拔尖,頂多是講起話時,格外柔順悅耳些。怎麼就被上頭指名道姓地要去了呢?
若只是得大總管青眼便也罷了,但要是主子爺自己的意思……
斜眼盯著玉芙踅身走遠,張太監忍不住搓搓下巴頦兒,心道果真是人走了運道,昆侖山也擋不住麼?
趕回春禧宮後,尚盈盈一眼瞥見晷針影短,便趕快走進下房裡,翻出今日要拿給家人的包袱。
經過桌邊銅鏡時,尚盈盈朝裡頭望了一眼,竟發覺自己心中毛焦火辣,已叫香汗洇濕面頸,顯露出妝粉下的白淨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