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憑別人幾句言語描述,就能畫出以假亂真的意境,那也是天下難得的丹青妙手了。
正感嘆著,忽然聽到謝夫人問了一句:“沈公子見過瑾之臥房中那副畫了吧?”
謝珩的臥房中只有一副畫,沈青當然記得,可是不知為何,聽謝夫人口中說出“臥房”二字,她就莫名有點心虛。
“見到了,原來是夫人妙筆,”她想到那幅畫的落款:“夫人的名字可真好聽。”
謝夫人身子明顯頓了一下,原本清清淡淡的神色,再次望向沈青的時候,連眉眼都帶上不可置信的震驚,一雙深眸裡,有一絲痛色一閃而過。沈青被她這樣的神色嚇了一跳,想起在洛京,女子的閨名可不能亂點評,尤其還是一個長輩,她忙硬著頭皮解釋:“夫人,我絕沒有那種輕浮的意思……”
“我知道,”謝夫人神色重新恢複清淡,目光中甚至還有了些許瞭然:“那時候瑾之從渝州剿匪回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很低落,言談間,有意無意,我總是會聽到他說起莽山群峰連綿陡峭,莽山上的月色皎潔無暇。我們母子之間向來話少,但是說起莽山,他不知道自己說得有多詳細,直到我將莽山的大致面貌都畫了出來……”
“謝府不缺價值連城的名家字畫,但是那張畫是這麼多年來,他唯一裱進自己臥房的一幅畫。”
沈青垂眸靜靜聽著,她其實不太記得剛到洛京時,她與謝珩是一個怎樣的狀態了,但那會兒關系應該是比較生疏的。
她只記得初到洛京時,南風樓幾乎成為她的第二個家,注意力根本就沒在謝珩那裡。
可是她現在知道了,謝珩早就在小金頂時便已情動,所以初到洛京的那些時日,他獨自一人黯然傷神了很久很久,只能每晚對著一副莽山群峰的畫像藉以慰療?
腦海中想象出那樣的畫面,她只覺得心口像被一隻錘子不重不輕敲了一下。
謝夫人繼續在耳畔娓娓道來,語氣溫厚可親,不像是長輩說話,倒有些像朋友間的推心置腹。
“我久居深宅,眼光閱歷自然遠不如瑾之,很多即便我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我也不會去自作主張幹涉他,我相信他的選擇,也相信他的眼光。”
沈青不由得豁然抬眼,重新望向眼前這位溫婉美麗的深閨婦人。
說實話,無論世家其他長輩還是這世人的悠悠眾口,都左右不了謝珩,謝珩並沒有那麼介意被他們議論斷袖之事。但是他自小與謝夫人相依為命,如果謝夫人苦苦相逼,才是真正讓他陷入兩難。
但她竟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即便她說,這是她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
說到最後,謝夫人言辭格外懇切:“沈公子,我只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沈青微垂了眸子,這母子倆都擅長用灼灼目光殺人,她實在承受不住:“夫人嚴重了。”
“希望你們能盡量一直同行,不管將來有何變故,請沈公子千萬不要做出傷害他的事。”
沈青微撚了指尖,喉頭有一陣熱意,讓她久久說不出話。
謝夫人其實看得很透徹,無論是朝堂中的刀光劍影,還是外面的流言紛紛,如今世上真正能傷到謝珩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
腦海中被她壓得極深的記憶片段有些失控地翻湧而出,沈府被屠的那個夜晚,是母親溫熱的身體罩住了她,刀光火影裡,最後一次的溫暖懷抱,漸漸變涼,變涼,被她永遠禁錮在記憶深處,不許再出來。
天下慈母之心,皆是如此。
“沈公子?”
察覺到她微妙的情緒變化,謝夫人不由得多喚了一聲。
再抬眸的時候,沈青目光中淚意掩去,眸中一片清明。
“夫人放心,我永遠不會傷害謝珩的。”
跟謝夫人告過別,沈青只覺自己心緒更複雜了許多,說不上是怎樣的愛屋及烏,她覺得自己更加喜歡這座幽雅簡淨的謝府了。
回東院的路上,有手下忽然來尋她,附過來耳語幾句,她臉色變了變,忙抄近路尋了一處偏門,出了謝府。
她從偏門出謝府的時候,謝府正門也緩緩開啟,謝珩的馬車徐徐駛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