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著上前,想去扶一把公子,可是公子身上無一處不是血肉模糊,他不知該從何處著手。
“公子……您這是何苦啊?”
公子與二爺的對話,他守在外頭都聽得分明,其實他早就隱隱察覺出公子對沈青的一點微妙情愫,他以為公子這般理智清醒的人,會輕而易舉扼制住自己,不然也不會去與王家表姑娘相看。
公子卻跪在祠堂裡親口承認了。
以公子之風華,這天下他想要怎樣的女子不可得?偏偏染上斷袖之癖,斷袖也就罷了,為何是沈青那悍匪無賴?
沈青家中已有妻室也罷,在外也成日流連於秦樓楚館尋花問柳,這樣一個百無是處的人物,公子一腔至情至愛,怎麼會傾覆在這樣的人身上?
還要為了沈青那夫人,嘔心瀝血,廢寢忘食,不惜開罪洛京各大世家,而遭此劫難。
這不就是空中一輪皎皎明月,被人生生拽如泥淖之中無法自拔嗎?念及此,鳴山再次淚如雨下。
謝珩蒼白的唇動了動,再沒力氣說話,他輕輕搭起一隻手臂,示意鳴山來扶,鳴山連忙伸出手來去扶,卻實在不敢碰到自家公子,生怕觸到了哪處傷口。
謝珩無視他的停頓,直接將手臂搭上去,藉著鳴山的力把自己撐了起來。
“公子,您慢些。”
“沒事,你撐著我,不疼。”
其實不是不疼,是他已經完全感受不到一絲痛意,就像此時他雙腳明明撐在地上,自己卻一點感覺也沒有,軟綿綿的,像踩在空中。
“好,公子,您忍著些,我撐著您走。”
鳴山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狠狠心將公子一隻手臂搭在肩頭,撐著他一步一步邁出祠堂大門。
那隻靜夜中吞人的巨獸被主僕二人拋在身後,只有月白地磚上,一灘鮮紅刺目的血跡向四處淌開,顏色漸漸殷紅晦暗,與地磚縫隙裡凝結成一塊,觸目驚心。
連日陰雨的時候不覺春深,暖陽一照,庭院裡沿階的花木蔥蘢競放,推門走出,城裡城外,早就被點染得春意蓬勃。
遠看春山,風動,吹動一山春花。
鬱郁春山下,多了一處新墳,五彩斑斕的經幡隨風亂舞,素白紙錢打著旋兒飄向遠方。
墳前立了一雙人影,水紅裙擺明麗張揚,颯颯青衣筆挺瀟灑。
嶽瑛給父母家人立了一座衣冠冢。
當年沈青剛剛接手莽山,初出茅廬救下嶽瑛折損了十幾個兄弟,自然無暇顧及到她的父母屍身。
時過境遷,如今嶽瑛家人沉冤昭雪,大仇得報,聲名保全,也算是入土為安,讓生人遙寄哀思。
唯一的遺憾,可能就是讓陳文軒給跑了,這一命沒有血債血償。
等嶽瑛灑完手中最後一捧紙錢,又蹲在墳前跟家人說了會兒話,日頭漸漸西斜,熾豔溫柔的夕陽鍍了一層金邊,緩緩落在青山脊背上。
兩人沿著來時山路慢慢往回走。
“其實我現在能理解了,當時你瞞著我,非要去陳令知府上和人同歸於盡,歸根結底就是不相信我能替你父親沉冤昭雪。不過這下你該相信,我要辦的事,肯定是可以辦到的。”
從墳前離開一路走下來,一切都讓人感覺還有些不真實,回想起當時驚心動魄的一劫,沈青不由得感慨。
嶽瑛一張白皙清麗的容顏漸漸養了回來,春光裡的少女明媚實在養眼。
說起當時自己被仇恨矇蔽險些連累沈府上下,千言萬語,嶽瑛只能說一聲:“阿青,我多謝你。”
沈青忙擺擺手:“這話你都說了快幾百遍了,你再說,我以後也再也不敢提任何關於你父親的話了。”
嶽瑛噤聲,默然在她身邊走了會,忽然輕聲道:“這案子也多虧了珩公子,如果沒有他,不知中間還要經歷多少波折,也不會這麼快結案。阿青,你們之前是不是因為我家的案子吵架了?”
沈青背上忽然一僵,含糊道:“當時他說得那麼模稜兩可的,我又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再說了,秉公斷案本來就是大理寺卿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