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頭又高了一些的時候,南風樓去陳郡侯府祝壽的伶人們,由娟娘親自領著乘了一隊馬車,從陳郡侯府的側門進了府中。
沈青抱了一隻琵琶走在隊伍中,也不知是不是王容跟娟娘打過招呼了,今日前來祝壽慶賀的舞姬歌女,個個都面紗輕罩,只留眉眼。
她們都穿著一樣的輕煙紫紗裙,眉間都是一樣的海棠花鈿,乍一看去,看不出太大區別。
其實最大的問題是,她根本就不會彈琵琶,可是今日所要上場演奏的樂器,也只有琵琶和蕭管,這些表演的歌舞曲目還有人數,早就已經在府上報備過,不可能做臨時更改。
她牢牢記著海棠的叮囑,琵琶上場的精髓是半遮面的含蓄,她就在隊伍後面抱著琵琶半遮面,假裝自己手上在撥弄琴絃,身邊的小姐妹的琵琶聲會給她掩蓋過去的。
貴客們這樣的場合,重在喝酒交際,最多不過看一眼前面的舞姿,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某個琵琶女的琵琶有沒有聲音。
陳郡侯府大辦宴席,前院時不時有爆竹鑼鼓齊鳴,嘈嘈人聲時不時傳到後院,可見今日人聲鼎沸之盛況。
宴席還未開始,她們在後院等著上場助興的舞姬歌女們,都規規矩矩立在一旁,有半點行差踏錯,擾了貴人清淨,那就不用活了。
除了南風樓的人,還有其他洛京中一些有名的戲班伶人,以及府中原本的下人雜役多在後院行動。
沈青趁機暗暗留心,嶽瑛是被安排進來做了丫鬟,今日郡侯府人多事雜,也不知她被分到了哪裡做事。
直到午宴開席,她們被安排到宴廳去歌舞助興,她也一直沒有找到嶽瑛的蹤跡,只好先跟著娟娘等人進了宴廳,她在隊伍最末的位置坐好。
陳郡侯府的宴廳亦是富貴氣派,正廳左右兩邊是一張張獨立的案桌,陳郡侯是主人,又是今日壽星,端坐正北的主位,中間空出來的地方,就是用來歌舞助興的。
歌舞聲起,前面舞姬翩翩起舞,後面的歌女清歌緩唱,琵琶與蕭管聲音靡靡動聽,宴廳裡一片歌舞昇平,觥籌交錯。
沈青半張臉被擋在琵琶下,一雙纖手彷彿在弦上續續細彈,其實弦上的聲音都是來自於身旁另一個彈琵琶的小姐妹。
她的注意力還是在宴席之上。
雖說陳郡侯府這兩代有沒落之勢,看這賓客如雲,非富即貴,也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陳文軒現在頗得父親器重,只坐在父親下首,一派器宇軒昂的模樣,聽說跟裴氏好事將近,怪不得這樣春風滿面,誰捨得跟放棄跟裴氏這樣滿門富貴的大好聯姻呢?
再往後的位置,一道白衣清貴端坐於案前的身影,竟然是謝珩。他明明對陳文軒的惡行了如指掌,卻還能成為人家的座上客,甚至還能推杯換盞極具賓主之歡,真是虛偽。
不過沈青現在也沒心思管他們。
她在想,如果嶽瑛要動手,席間是她最好的機會,也是府中最低階的丫鬟今日最有機會接近陳郡侯的時候。
只是她暫時還不能完全確定,嶽瑛會用怎樣的方式動手。
她不會武功,最可行的法子就是下毒。
可是她觀察這宴席上的菜式,陳郡侯並沒有單獨的菜式,都是丫鬟們一道一道依次沿著案席上菜,這樣就幾乎不可能準確無誤地將毒下到陳郡侯或者陳文軒的碗中。
想得入神間,一曲盡了,她還沒回過神來,手指輕嗑在琴絃上,發出極低一聲嚶嚀。
按理,無人會注意到這樣細小的插曲,可惜沈青自己心虛,忙抬眸去看陳郡侯的反應,正好一雙盈盈美目與陳郡侯看過來的目光對上。
陳郡侯眼神亮了亮,抬手指她:“你,過來瞧瞧。”
娟娘嚇得忙出來跪倒:“姑娘曲藝不精,擾了侯爺雅興,我回去一定重重責罰,請侯爺饒命啊!”
陳郡侯沒有看她,目光始終落在最末的琵琶女身上,她方才一眼望過來的目光流轉間,實在讓人心神搖曳。
“曲有誤,周郎顧。”
他語氣中毫無責罰之意,反而帶著笑意繼續問:“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沈青聽這糟老頭子念這酸詩就煩,當然,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讓她心裡一陣犯惡心,畢竟上次見他,這老頭還在禦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呢,現在就這麼一派附庸風雅的虛偽模樣。
她幹脆抱了琵琶,大大方方走上前去,不管怎樣,不能連累了南風樓其他人,她先應付一陣,等著嶽瑛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這琵琶女身上,眼見這琵琶女一步一步向主位走去,估計又是一個想要攀附權貴在這宴席上鬧出這般花樣的風塵女。
只是眾人在看清她面紗上那副精緻絕俗的眉眼時,漫不經心的目光俱是驚豔。
有這般容姿,這權勢富貴,何不是探囊取物?
當她蓮步緩緩走過謝珩的案前時,謝珩頓了手中酒杯,雖然只能瞥見面紗下微微側過來的一點眉眼,他的一雙清眸再也無法從眼前人身上移開。
陳郡侯早就目瞪口呆,痴痴問了一聲:“會彈些什麼曲子?”
沈青盈盈福身:“妾身琵琶不精,請獻舞一支。”
謝珩眼中清潤如墨的瞳仁驟然一縮,只覺周身血脈凝固,形神俱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