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就喊出來。”醫生遞給他一塊皮革咬具,”別學上次那個日本鋼琴家,差點把臼齒咬碎。”
治療結束後,他在候診室遇到了艾瑪。
”怎麼樣?”她遞來一杯熱可可,”像被雷劈了還是被火車碾了?”
周懷瑾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像同時經歷兩者。”
他們漸漸成了朋友。艾瑪帶他去聽學生音樂會,在廉價小酒館用鋼琴伴奏唱荒腔走板的《魔笛》,有次甚至慫恿他參加了地下音樂廳的即興演奏會。
那天他彈了肖邦的《離別曲》。彈到一半時,右手突然痙攣,幾個音符突兀地斷裂在空氣裡。觀眾席傳來幾聲嘆息,但更多的是掌聲。
”你看到第三排那個老頭了嗎?”結束後艾瑪興奮地拽他袖子,”維也納愛樂的首席!他問我你的聯系方式!”
周懷瑾搖搖頭,右手無意識地摸向空蕩蕩的脖頸——那裡本該有條藍寶石項鏈。
第一場雪落下時,周懷瑾收到了房東轉交的信封。
沒有署名,郵戳是蘇黎世。裡面只有一張照片:齊氏集團新年音樂會的宣傳冊,封面是齊延野站在鋼琴旁的側影。照片背面用鉛筆寫了行小字:【第七排永遠留著一個座位】。
他的手指在照片邊緣留下汗漬。那天晚上,他久違地夢見了琴行的雨夜,夢見齊延野的手覆在他的手上說:”回家吧。”
醒來時窗外積雪皚皚。周懷瑾開啟筆記本,開始寫一首新曲子。起初只是零散的動機,後來漸漸成形——左手是綿長的低音旋律,右手則是破碎的高音和絃,像雪地裡深淺不一的腳印。
他在樂譜右上角畫了顆星星,標註標題:《冬途》。
開春後,樓上的小提琴手搬走了。
新租客是個總穿黑風衣的男人,周懷瑾只在樓梯間遇見過一次。那人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氣,讓他差點打翻手裡的洗衣籃。
”小心。”對方用德語說,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洗衣粉盒子。
周懷瑾道謝時,注意到那人左手無名指上的戒痕——一圈明顯的白印,像是剛摘掉戒指不久。
當晚,他發現窗臺上的枯玫瑰花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盆多肉植物。沒有卡片,但陶盆底部刻著兩個字母:y.z.
艾瑪搞到了馬祖耶夫音樂會的站票。
”快看!”她突然拽周懷瑾的袖子,”那個亞裔男人是不是在看你?”
七排正中的座位上,穿黑西裝的男人正低頭看節目單。燈光暗下的瞬間,周懷瑾確信自己看到了齊延野的側臉——但再抬頭時,那個座位已經空了。
散場時人群如潮水。有個小孩撞到周懷瑾的右手,疼得他倒抽冷氣。突然有人從身後扶住他的手肘,熟悉的溫度一觸即離。
他猛地回頭,只看到無數陌生的背影。
”怎麼了?”艾瑪問。
周懷瑾搖搖頭,右手腕的疤痕發燙般灼痛。
施密特醫生宣佈治療結束時,周懷瑾的右手已經能完整彈完《革命練習曲》了。
”最後送你個禮物。”老醫生從抽屜裡拿出個信封,”瑞士有個音樂療養營,專門收治你這樣的患者。”
信封裡除了推薦信,還夾著張剪報:齊氏集團贊助的神經康複中心落成新聞,照片裡齊延野正在和醫生握手。
那晚周懷瑾在鋼琴前坐到天亮。《冬途》的尾聲部分始終寫不好,每次彈到那個轉折都會卡住。就像他每次想忘記齊延野時,總會在夢裡回到那個雨夜的琴行。
清晨,他打包好樂譜,在最後一頁補上一行小字:【給漂泊的雲一個歸處】。
窗外,那盆多肉植物在晨光中舒展開葉片。不知何時,有人往盆裡放了把小小的黃銅鑰匙——和當年齊延野公寓的那把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