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東沒理他,轉身出去了。
林念抬手擦了擦頰邊的眼淚,有些惱怒自己又在賀東面前哭鼻子。他悄悄移動到窗邊,看見賀東就站在院子裡,守著他的屋門。高大的男人像極了一堵牆,這堵牆手裡還夾著根煙,時不時抬腕看看手錶。
看起來就像是二十分鐘後會進來抓走自己的樣子。
林念踮了踮腳,感受了一下自己和對方的體型差距,賀東大概只需要一隻手就能把他抓出去。他不情不願的擦了把臉,整理了一下頭發,換了身衣服。然後他拉開了門。
賀東見他出來,也不說話,扭頭就往外走。他只好跟上。
“上車。”賀東走到停車場,開啟車門。
林念想要坐到後排,他本能地有些畏懼現在的賀東,想要坐得離他遠一些。
賀東道:“坐副駕。”
林念上車,賀東側身過來替他繫好安全帶。賀東一路上把車開得像是要飛起來,一路壓著限速,林念有些害怕地抓住了車門的把手。
最終,賀東把車停在了林念學校大門口。
汽車熄了火,兩人無言在車上坐了十分鐘。賀東點了一支煙,把車窗稍微按下一條縫。
“林念,你現在想的,我當年都想過。”賀東道,“沒有了家人,好像所有努力都沒有意義。”
“我那時候只剩下一個啥也不會的妹妹,說實話,那會兒她太小了,甚至不如咱們院子裡的那條京巴狗懂事。”賀東吸了一口煙,“我覺得上大學都他媽是扯淡,我得養活她,有什麼比掙錢更重要?”
“你當初第一次提起要出國這件事的時候,眼睛都是亮的。爺爺生病,你想要放棄這是人之常情,你想要陪著他,因為你是個好孩子。”
“可現在爺爺走了,你就什麼都不要了嗎?”
林念一直低著頭,也不知道有沒有 聽進去。賀東嘆了口氣,抖落煙頭多餘的煙灰,看著大學的校門,接著道:“林念,你知道我國本科教育率是多少嗎?”
林念被問懵了:“啊?”
雖然有點不太合適,但林念有點懷疑這個老男人被自己氣瘋了。
“當年我收到錄取通知書,想要放棄上大學的機會。我的老師就問了我這個問題。”
“那會兒的資料沒有什麼意義,而現在……這個數字也不過在4左右。”賀東道,“所以,能走進這個校門的孩子,就已經是很幸運的孩子了。”
“林念,我不想說你有多優秀,放棄這個機會有多可惜。也不想說這是你爺爺對你的期盼,這些說到底都是屁話。”賀東掏出煙盒,本想再點一支,最終卻也作罷,“我就想問問你,你覺得你對得起自己嗎?”
“你在高考前,還在一邊打工一邊複習,每天睡不到五小時。背單詞背到兩個眼睛通紅,手上帶著凍瘡也要寫卷子寫到淩晨,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裡。”賀東指了指眼前的大門,“你就是為了走進去,現在你有機會走到更好的地方。我不想跟你說那麼多大道理,材料都在你屋裡,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你所有的決定我都尊重。”
“明天早上我去找你取材料,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原樣交給你的輔導員。”
林念一直沉默著,他低著頭,賀東說完最後一句話轉頭看他,看到眼淚落在他卡其色的短褲上,暈開一圈又一圈的水漬。
林念覺得自己有些狼狽,不停抬手揉眼睛,可是眼淚好像怎麼都擦不幹淨。
他討厭死了自己這副懦弱的樣子。尤其是在賀東面前。
他咬著嘴唇,一邊揉眼睛一邊說:“你……你別看我。”
賀東嘆了口氣,解開自己和他的安全帶,伸手把他抱進懷裡,輕聲安慰道:“沒事,哭吧,哭是小孩子該有的權利。”
林念忍不住在他懷裡放聲大哭起來,他壓抑太久,在這一天哭出了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不堪。淚水裡是突然失去至親的悲傷,是面對未來的茫然無助,還有不可言說的隱秘心事。
他忍不住抱緊了眼前的男人。這個男人在他完全算不上美滿的青春年少裡撫平他的傷悲,指引他找到未來的方向,也是他所有隱秘慾望的根源。他不知道何時還能有機會擁抱他,此刻只能像抱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抱住男人寬闊的背脊。
抱得太緊,以致於他忽略男人在他手臂收緊的一剎那,那轉瞬即逝的不安與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