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圖釘釘住一樣,梁靳深站在樓道中,看著她的背影,她的短發隨著她跑步的動作而起伏,炸成一團,像他在物理書上看到的蘑菇雲。
只可惜她並不像蘑菇,梁靳深想了很久,甚至在他最愛的數學課上走神了一會兒,還是無法為她下定義,也找不出讓他滿意的貼切的形容。
稀裡糊塗,下午放學後,他走進學校圖書館。
破敗的圖書館幽暗,頗有上個世紀的餘韻,他跟隨著尋書的導引找到指定書架,灰塵落了他一身。
那一本書脊寬度的空缺在緊密的書籍中實在顯眼,《雨水直接打進眼睛》已經被借走。
不想白來一趟,梁靳深無可奈何地順手拿下隔壁的那一本《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花一個晚自習的時間讀完,然後塞在書包中揹回家,睡前總拿起又翻幾頁,想著,此刻她是不是也在翻閱著那一本詩集呢?
梁靳深睡不著,就算睡著了也總是夢見她,夢見她捧著那一本書在唸詩。
或許因為是夢,她的聲音有些失真,他總是聽不清;於是湊近再湊近,近得梁靳深可以數清她臉頰上的雀斑,近得他可以聽清自己的心跳。
狼狽地在她的臉無限湊近的瞬間醒來,家裡沒有安空調,快與他同歲的電風扇半夜又罷工,梁靳深汗涔涔地躺在床上,手足無措地坐起,掀開被子,惱怒地快步走進浴室。
腳步一頓,他拐向衣櫃,拿上換洗衣物後繼續躲進浴室中。
肥皂泡吞沒十指,一邊用力搓洗一邊忍不住怒罵自己,梁靳深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麼“可恥”的人。
這一個只有他知曉的夜晚變成了梁靳深的破綻。
睡不著的夜晚除了刷題,梁靳深還會無意義地嘗試將那一首他在網上找到的並手抄到筆記本上的詩歌翻譯成手語。
一遍遍地,將這首詩,用手語無聲地念給自己聽。
還是睡不著,心煩意亂,坐回書桌前,對著那本《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隨手抓起一支鉛筆,在桌上隨便某一張紙片上落下一句“我總會夢見你”。
不知道這句話中的賓語是在指代誰,也說不清自己將它寫下來的意義,但總之梁靳深還是寫了。
看著紙上一筆一劃平鋪直敘的六個字,無可救藥,他的眼前浮現曲鄔桐的臉,那樣不服輸,那樣蒼翠,那樣近又那樣遠的一張臉。
匆匆熄滅燈,梁靳深躲回床上,默被著元素週期表平複明顯失控的心跳。
被失眠折磨得頭暈目眩,又被曲鄔桐惹得口幹舌燥,梁靳深當然並不知曉自己那麼沒有公德心地記在了借閱單上。
他也料想不到,這一句話時隔多年會被有可能的那個“你”發現。
一個人在匹茨堡還是寂寞,匹茨堡的天氣很糟糕,在那些風雪天中,梁靳深總開啟電腦搜尋京市的天氣。
如果是晴天,就忍不住猜曲鄔桐會不會出門玩,會和誰玩呢,是李竟嗎?
如果是雨天,也止不住地替她煩惱,曲鄔桐是不是又忘了帶雨傘了,找得到人借她傘嗎,還是李竟嗎?
曲鄔桐不經營社交軟體,除了一些校園活動需要轉發集贊兌獎,她的動態幾乎空蕩蕩一片。
她偶爾會上ig偶爾丟一些動態,記錄一下書單影評之類的,也不怎麼發照片,有且僅有一次上傳過一段影片,他拍的視角,記錄了她彈的一首鋼琴曲。
梁靳深已經記不清自己反反複複將那一截影片重播過幾遍了,有一段時間甚至設定成了自己的手機鈴聲,只可惜沒有什麼人給他打電話。
在看見曲鄔桐發來的那第一封郵件後,他急忙將那個手機鈴聲換掉,
家裡的裝修設計由曲鄔桐拍板決定,而購置傢俱這類需要付款的話全由梁靳深自覺承擔。
梁靳深不懂音樂,鋼琴是由宋助理的藝術生女友幫忙挑的,只可惜曲鄔桐好像不怎麼喜歡,在這個月以前,他沒見她彈過。
博士在讀期間,溫憑躍經常閑不住,開著他那輛拉風的昂貴跑車來他公寓樓下找他,拽著梁靳深去他家喝酒,要不然就是硬擠進梁靳深家裡找他喝酒。
溫憑躍情路坎坷,眼見陳沛沛男朋友換了一籮筐了,還是沒有輪到他,鬱悶得要死,借酒消愁,每次都抹著眼淚對著梁靳深一通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