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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那一把玫瑰圈椅,此刻正靜靜地包裹著李成笙一整具搖搖欲墜的身軀,他的腳半吊著,脖頸像被束在那圈巨大的羊脂玉環裡。
玉生道:“如果你不是自殺,那我就是最後一個見到你的人。”
李成笙道:“那又怎麼樣呀?”
蕎姐兒在這時上了茶,多麼巧,她將兩盞渾濁的騰著煙的茶水放到她與他的面前。他請她喝了,真正像慷慨赴死的瓊漿玉露。這幾年她常做這樣的夢,只是喝下去的人是李文樹,她猜想他早就死了。
李成笙道:“他還坐著呢,去年我去見他,遠遠我看著他,我覺得他好像一個鬼呀。從前,他去英國讀書前,和你結婚回來了,那些時候,我眼裡他就是一樽神像,公館裡放著那一樽,他是另外一樽——我不敢看他。也不敢和他說我自己要說的話。”
玉生沉默地望著他。
於是,他很快接著說道:“所以,那幾年我拿著公章,沒有和他說話,放了那幾個日本銀行欠款。”
玉生道:“我知道是你,不聽你親口說,誰也不忍懷疑。”
李成笙忽地,微笑道:“你們夫妻,我第一眼見你,就知道你們般配。同樣偽善,倨傲,愛挑著眼看人,好像人不是人,是一株花,一棵草,供人觀賞利用而已,冬天來了,隨它搖擺飄零,誰去撿起?要是你真的沒懷疑過我,何必這幾年來找我呀?我從青島開始躲著你,你應該也知道,我在躲著你。”
玉生道:“現在真聽你說了,我才發覺,一點用也沒有。我不能押著你,也無法將法庭搬到這裡,我找到你,就像你說的,履行一個和他般配的,一個妻子的義務。”
沒有聽到他的回話。
她又問道:“什麼時候的船?”
他這時回了話,嗤笑道:“嫂嫂,你以為是二十年前你來上海嗎?我要坐飛機離開這裡,快一點,要不然在船上死了多麼悽慘!哦,忽然一想——他竟然是二十年前結婚的了。”
“那麼他現在應該非常老了。”
他大笑著從那把玫瑰圈椅中爬起來,玉生這時候記起來,那是李愛藍的玫瑰圈椅。他偷走了它,或者,那是光明正大從公館的拍賣品中買下來的。
李成笙緊接著注道:“他會不會就要死了呢?或者比我更快。”
玉生望著他,彷彿只是望著世界上任何一個陌生的,可憐的絕症病人。他的面板在蕎姐兒第二次為他遞茶時開始脫落,皮屑像細雪一樣落在他依舊油光發亮的皮鞋上,那樣好的皮鞋,在從前,李文樹送過一雙為他守了幾年馬廄的馬夫。
李成笙問她是否還需要再坐一會兒?如果需要,他會留下來,再和她說一會兒話,他是如何偷盜公章,如何和日本銀行産生聯系,他可以在沒有證人,沒有庭審的時候告訴她。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像打了一場漂亮的戰役,正手握著無數的戰利品,凝視著她。
但如果玉生要此刻離去,李成笙說,自己一定會為她叫一部和李文樹從前開的一樣好的車子,也可能,就是他從前那輛車子,畢竟那輛車子已經賣給了汽車租賃公司。他願意付錢,算是支付她的一次探望費。並且,他告訴她,他坐電車無非是為了慢悠悠的遊城,只是現在他騎不了馬,上海城中也再不允許任何一個人騎馬了。
就在說完這一切之後——彷彿是說完了。他開始無聲地哭泣起來,淚水像熔岩流過他崎嶇不平的面部面板,他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醜陋?玉生在這個時候才猛然看見,他被切掉一半的耳垂,還有幾乎全部燒光的眉毛。
這張醜到像鬼一樣的臉已經伴隨他好幾年了,他是在一次炮火過後變成這樣的。
接著,他對玉生說道:“因為你上一次見我還沒有那麼恨我,你現在知道了,我不會救李文樹,所以在你眼裡,我恐怖得根本不像一個人。”
玉生道:“你也許是一個人,但不是成笙了。可是我不恨你,文樹也沒有恨過你,在他入獄的那一天,那是個星期天,那天早上他醒過來,他對我來說,今天是成笙的生日,我們準備吃過午飯打一個電話給你,但早飯過後他就被抓走了——這幾年我們南上北下,他在監獄裡,什麼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