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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李文樹真正能起了身來那時,暴雪已經過去了。而春天也不像春天,除了血和汗的味道,連花粉的味道也不能聞到。但他忘記了,公館裡從來不養花的,又怎麼有花粉呢。最後一段時間,是安華姑媽提出了要回到公館的想法,她聯絡了博爾退掉了房子,然後花了昂貴的費用請了兩個印傭,將公館清掃了出來。但回到那裡時,也已經距離開那天過去了兩年的時間。其中一個印傭是近視眼,她看不見琺琅瓶蜘蛛爬過的裂痕,將它斜斜地放在最中間的桌面上,安華姑媽請滿兒去扶正它,之後,每一道裂痕就在滿兒的手心中分崩離析,只是化為一團團粉塵。
電燈已經喚人拆去了幾盞,最冷的時候,暖氣也不能每個屋子都開起來。在這個時候,光亮和溫暖會吸引來無端的炮火。李文樹在戰爭中受過的唯一一次傷害,竟來自自己的同胞,在英國時,他從沒有記起也沒有說過這兩個字,那一天,就在他倒地之後,他腦子裡只剩下這兩個字。李文樹聽見他的同胞正對他不停地咒罵,他說他恨他,在不止不休的戰火裡,他還開著車子游城,穿得比所有人都暖和,於是他刺開李文樹的衣袖,將利刃一下一下紮入他的膝蓋裡,那一刻,他覺得他像一匹馬。又或者,只是一頭驢子。在早些年的時候,他結識的一個英國女人喜歡吃驢肉,他就那樣平靜地望著她將一整塊驢腿分割,送入口中,那一刻,他變成了那隻將被吃掉的驢子。
在醒過來的一些時間裡,他問玉生道:“沅沅在哪裡?”
玉生回答他道:“我帶她來見你。”
李文樹道:“她離得遠不遠——如果遠,就不要來。”
玉生道:“我們就在這裡,她在院子裡。什麼叫遠?什麼叫近?”
李文樹又道:“不要來。”
玉生望著李文樹順房內最晦暗的一角走去了。從前,那是他批公賬的地方,一張小小的,只坐得下他一人的桌面。他重坐回那裡,但是金山銀行已永久停業了,那四個金字仍高高懸掛著,像一把把巨大無比的彎月,或者只是鐮刀,割去了他的血肉,還有維持那些血肉可以保持正常跳動的財富。
李愛藍長久不來了。
玉生再見到她時,她已比年前豐腴了許多,無袖洋服下的手臂甚至漂亮過婚前的日子。安華姑媽那時常為了她忽然消瘦這件事而憂愁,如今見到她,開了口,卻忽然說不出來什麼話。李愛藍見彼此都沉默著,便發了話,道:“我要去蘇州。”
玉生先問道:“愛藍,你去蘇州做什麼?”
實際在今日之前,玉生已經從博爾口中得知了這個訊息。博爾不願她到蘇州去,只是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訊息——蘇姨太太的蹤跡。有人說,那人也不知是誰,總之,如果不確定,他一律當作是索提納維那卡西說的。她又大又闊的嘴巴在博爾看來就像是一個永遠在沸騰的水壺蓋,鐵青的唇色就是從壺底融開的鐵鏽,如果流到人耳朵旁,就要開始蝕掉骨肉。但愛藍不怕這一切,相反,她非常尊重她,勝過對博爾。
安華姑媽不等她回話,便接著道:“無論她要去做什麼,不準去。”
李愛藍道:“姑媽,嫂嫂,有勞您兩位誰去轉告哥哥——他的門我敲不開。那天我不該打那通電話,但我也只有他這麼一個同根同血的親人了,我不指望他,指望誰呢?博爾嗎。這些日子以來,他就像住在了公使館裡。”
安華姑媽道:“你不能走。”
李愛藍道:“我走了。”
而後,李愛藍在玉生的注視下離去了。玉生請滿兒去送她,但在門前時,又請了她最後一遍,叫她進來喝一杯煮好的咖啡吧,那是兩年前李愛藍留在這裡的最後一罐咖啡。就像茶葉一樣,咖啡是不會生潮,壞掉的。煮好的時候,李愛藍的車子卻來了,她僱了車夫,用她剩餘的最後那對寶石墜子抵用了薪水,還剩了一部分。
李文樹說了和安華姑媽一樣的話,但一切似乎太晚了。李文樹將電話一通通打到博爾家中去那時,是索提納維那卡西來接的電話,她接起來,說道:“不用擔心,先生,一切都是安全的。”
李文樹道:“那麼你為什麼沒有去?”
索提納維那卡西道:“先生,我為愛藍小姐看房子。”
李文樹道:“離開她。今天下午我到那裡之前,不要讓我看見你。”
那天下午,上海又開始下暴雨,也許是這個緣故,李文樹並沒有出門去。又或者,只是他的雙腳無法使他發動車子,他開始試圖找一個和芳蘿相似的車夫,但是如今要在上海找到一個會開車的女人,就像找到一個會拿槍計程車兵一樣艱難。玉生要為他走這一趟,但不是到博爾愛藍的家裡去,是到蘇州去。
她買了一張價比天高的船票。安華姑媽問道:“愛藍是怎麼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