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喬道:“這麼快?他難道真是鐘馗鍍了金身。”
單雲聽不清她的低語,見她停了步,非常欣慰。後面又見她在原地,搖擺不定,便道:“太太一定換好了衣服,汽車夫你也叫了。不如我請你和太太看戲吧,我在報上看見,首都大戲院有新影。”
愛喬道:“我不喜歡看電影的,黑漆漆的,又說不了話,有什麼好?”
單雲道:“你只當陪太太看。”
愛喬想了想,道:“玉生小姐也不喜歡呀——她最愛看秦淮的杭十四水戲班。可惜現在季節不到,一般要十月份戲班才從杭州過來,那時候她已經回上海了。”
“我真不願意小姐回去!”
單雲覺得她說起話來,真有西方女人的風範,囉嗦,自我,並且舉一反三。這可能是來源於她讀的女校中,有一個美國女老師的緣故,但她不知道,愛喬本就是這樣的人。
“好,那秦淮現在有什麼戲班子呢?”
“就只有秦河戲班了。”
愛喬一邊走,一邊注道:“那是姑爺也看過的。”
之後,愛喬便離開了。她沿著前廳一直往後面走,走到話廳去,玉生已在那裡等著她了,她坐在電話機旁,這臺電話近兩年沒有用過了。
玉生見她來了,說道:“汽車夫到了。”
愛喬道:“是到了,小姐。但我們不用到鼓樓去了。”
玉生茫然地望她。
愛喬注道:“我聽說,那位長官已經回紫金山去了。”
玉生同樣吃驚道:“這樣快?”
而後平靜下來,她細細地問道:“他的傷好了嗎?雙腳能行走嗎?回到紫金山去,那裡有醫生,或者他有休養的時間嗎。”
愛喬怔了一怔,道:“小姐,我不會知道的呀。”
玉生終於意識到自己這幾日來這份不恰當的慌亂,但她或許只是非常不願別人為自己付出任何犧牲。從前邱姑姑在的時候,曾僱用過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哥兒開門,有一回躲著覺,開慢了,她放了學早回來,雪地裡站了一個午後。直至邱姑姑從綢莊裡回來,大聲呵斥才開了門,那時候她說,自己不過是在邱姑姑前一步來。
愛喬回完話後,仍去房裡取了一頂陽帽出來,那一頂是李文樹送的,從前玉生極少戴帽。愛藍卻覺得這頂帽子太好了,白淨又柔軟的肌膚,本不應該在太陽底下曬壞。
“戴一戴吧,小姐——我們到秦淮去。”
“去那做什麼。”
愛喬如實道:“看戲,單小姐做東。”
玉生淡淡道:“我不去了。”
愛喬道:“您只當是陪我看。”
玉生不立即回話,但也並沒有回身離開。過了一會兒,她起了身,接過那頂陽帽,便同愛喬出門去了。從前她少在南京坐汽車,偶爾有坐也是乘孫曼琳的車子,如今她坐車環遊南京城,忽然發覺,原來南京的街面這樣狹小,小的放不下一條遊龍似的電車,也沒有駕馬巡城的洋人軍隊。
見到兩個穿軍服計程車兵,她回過臉去望,發覺他們的衣物和秦駿非常相似。她竟時刻記著他,原來那話真是不假——如果一個男人險些為一個女人付出生命,那麼女人將要銘記一生或者更長,但如果兩者調換,便轉瞬即逝。
玉生不知,或是完全忘了,那日在秦淮看了什麼戲。她起初以為是杭十四水的戲班,後來記起如今才只是六月天。後來愛喬去問她為什麼戲裡的女人要自刎?她竟回不出一個字來。她只說自己困極了,沒有胃口,不用晚飯了。一直等到單雲為她配的那些安神寧氣的藥快吃完了,她才漸漸地從一場血湖的夢境中逃脫出來。
六月將要過去時,玉生決心要到紫金山去見一見秦駿。那時她只知道他還未離開南京,返回西安,實際他之後應是要隨部隊到武漢去的。
山湖都設了防,層層遞進中,玉生只得請瑾書小姐寫了手信,寄到她哥哥吳副師手中去,讓他親手交到他手上去。
她的信件極短,開頭結尾只一遍遍問道:“您是否痛苦?我願您平安——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