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離開銀行,下午會到跑馬廳去,正好,有勞你去那請吧。”
“好的。”
他走了。他從沒有把話說得這樣短,這樣快。
梅娣正要一同離開前廳,去請玉生用午飯。電話卻又響了。梅娣接起來,聽見這聲音是明朗地,除了蘇姨太太不會是別人。
“梅娣,你們太太燒退了嗎?”
“退了。太太還在說呢,有勞您費心了。”
蘇姨太太聽起電話來,猶如人在面前,拉手說話,慢慢道:“是,我們鴻生也在問。我跟他說最近的天氣是濕冷的,李太太最近又太不愛出門了,有時悶久了,反倒不幫助養身體——你們太太今天收到陳太太兒子的滿月函了吧?”
話頭轉得快。梅娣也極快地,回神過來,回道:“早上收到了。”
蘇姨太太道:“會去吧?”
梅娣道:“是,太太選了一對金珊瑚串,會送過去的。”
蘇姨太太道:“免得李太太勞累,就不請她來接電話了。梅娣,但你要轉告一下,最好還是同李經理一塊去。”
她有時喚“李經理”,有時喚“李先生”。後來她的稱呼短暫地成為一些人的笑柄,她們笑她又不是金山銀行的職工。
梅娣卻覺得蘇姨太太說話總是可愛許多。當下她注道:“梅娣,你生養過,你知道吧——多沾沾這樣的喜氣,總是好的呀。”
梅娣又道:“是,我會轉告的。”
這一通電話,是由電話那旁的人先結束通話的。
換阿滿去請玉生用飯,玉生見到只開一人的座,便又叫飯送到院裡來。她懶得走,一方面是因為心情懈怠,身體上也有緣故,小月之後接連發燒,她總覺得發不上力,勤奮時,也只是寫寫字,讀一讀來信。
她用過飯,拆愛喬的信件。愛喬在信中說道,她父親林世平中秋過後便不再任商會會長,還有秦淮和紫金山的棉花坊都關掉了,來年要捐棉服,至多隻有一百件了。寫過大事,小事第一件,便是她從夜校畢了業,到私塾女中讀書了,三年過後,會到金陵女中上學去。愛喬請她再送一些紙給她。玉生看了,很快請李文樹託人到南京一家造紙行,訂下了三年的牛皮宣紙。
父親的信件仍是簡短非常。信中問候了她平安。愛喬不知道的事,父親也不知道。
她仍報了平安,落末筆時,李文樹進了門來。
他看見她,出奇地問了一句道:“太太,沒有出門去?”
她近兩月沒有出門。這兩月來,他第一次這樣問。
玉生道:“出去做什麼。”
李文樹道:“馬家來電話,你不知道。”
玉生道:“電話太多,我不知道——什麼事?”
李文樹道:“馬夫妻請你到家裡吃茶。”
玉生不回話。
李文樹接著道:“滿月的禮我叫梅娣親自送去,你就當忘了這件事。”
玉生注視他。
這兩月來,她也第一次這樣直白地注視他,眼裡什麼也沒有,只是他那張精緻笑面的倒影。
“我們的來日非常漫長,不該停在這。”
他去取外衣,穿上了,然後道:“一同吃飯去吧。就當作我請求你赴約,太太——我們也很久不見成笙了。”
玉生仍不回話。只是起了身,她從櫃中也取了外衣。那一件近一年沒有穿過的雪絨短衫披肩,她取出來,披上了,仍覺著冷,又圍一條白仿裘領。
他那時,忽然望見她的雙耳換了一對碧墜,很不協調。
“你的珍珠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