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開“各國會議”、簽署“最終條約”、再由東道主蔣少成來蓋章落定,不過三天,敗者有敗者的罪要還,勝者有勝者的禮去收。但姿態無一例外要從容地,輸贏只好當作丟去或撿來一顆松仁那樣簡單,不能感到紮了手。
蘇姨太太是最懂得此道理的。她回到家中,撥去電話,絕不敗露今日的喜色,只說道:“餘太太,明天在四方,知道的呀?”
“知道。”
“我叫人送些香過去,收到嗎?”
“嗯——這是什麼香?”
電話那頭,緊接著傳來一聲玻璃劃過理石地的響。
“你拿不好,又為什麼要拿呢?粗心拙手的。”
然後,是餘太太的嗔怒,轉又向電話中注道:“真是,我又不能讓一個傭人來賠,只是浪費你一片真心。你知道不知道呢,她是新進的,由那位波蘭老媽媽介紹來,我說過,長得高大有什麼用?手更重。”
蘇姨太太未回話。
“打碎了,聞著倒香了。”
蘇姨太太這時回了話,道:“家裡還有,是大洋昨天的船送來的,本要留著自己用,你喜歡,我叫素姐兒再送。”
餘太太道:“哦,勞煩你。”
說完,便道了再見。
玉生在入睡前接到美玲的電話,那會兒只是七點鐘。玉生倦了,最近時常容易倦,馬會結束後,五點鐘在蔣家用了一些甜食,她感到膩,吃不下晚飯。那時,她接起美玲的電話前,知道這是一通請客的電話,她正要回絕,美玲一開口,卻謝了她的回絕。
“懷毓獲了獎,嚷著說,請你吃飯。”
玉生一怔,一笑,道:“什麼獎?”
美玲非常愉悅,道:“書寫獎,女子中唯一一個得獎的。”
“懷毓說是你的功。”
“不是這樣。”
“李太太,是你教她寫了靈經。”
玉生聽見懷毓在電話中糾正道:“是靈飛經,我的母親。”
美玲道:“是,我是你的母親,但我沒你聰慧——你多少獎金?請李太太吃飯吧。”
懷毓道:“那麼,我先向您借錢。獎金只有一幅校長的字帖,賣了至多十元錢,不夠請吃浦東飯店的。”
美玲道:“十元有十元的用法,你要點什麼菜呢?”
懷毓道:“琺琅盤、烏參果、彩蔬松鱸,松仁蝦子不用說。吃完飯後,至少點心一道,茶水咖啡要現煮的,請人,您教過是不能小家做派的。”
美玲道:“我失了你的理。”
彷彿母子倆人談起話來。
玉生靜靜聽著,感到開懷。直至聽見懷毓接過電話,喚她道:“玉姨姨,您聽見了,您會來,是嗎。”
懷毓說她愛她的“玉”字,和自己的“毓”同音。於是不顧她母親美玲的勸導,執意地,舍棄“李太太”或“李姨姨”稱號。
掛下電話,玉生睡過近一日的時間。忽然睜了眼,幔帳半開,光明處望見李文樹正摘表,表面上離七點只過四個鐘,她如今也會看錶了,只是要仔仔細細地望。他見她在望,便停下來摘表的動作。直至她重回過眼去。
李文樹將睡袍帶子半松著,入了幔帳,入了被褥。近在咫尺時,他忽地道:“你最近覺多。”
玉生懶懶道:“是,我也正說。”
李文樹道:“兩天後費徳會回到上海,我同你再與他見一見。”
玉生道:“上月說了是沒有的。”
李文樹道:“上月是上月,這一月來,多少日夜轉變——太太,藤都發新枝了。”
玉生一怔,許久不回話。而後,在一片靜默之中,她回身來面向他,那時,她只是握住他赤著的伸過來的手臂,讓它停留在她的腰身,只是停了停,然後,她的手輕易地,從那隻赤著的手臂開始延伸,推開了他半褪去睡袍後的一整具身軀。
他問她道:“為什麼。”
她只是道:“兩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