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她再望見李成笙身旁的另一隻“馬”,“牛”,或是猶如龐然大物的人。望定了,愛喬記起來,在昨天,她與他同桌用過飯。
她遠遠向他點一點頭,並不願意喚他的名號。實際上她不記得名號。
李文樹走入天棚,擺手示意身後人收起傘。他轉回臉,微笑道:“愛喬,如果我知道有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我不會請你來看馬。”
愛喬道:“袁瑞先生說過有這麼一句話:天下雨,人發財。人最不能說準的兩件事。”
李文樹道:“太太教會我“妙筆生花”,放在這裡,你是“妙口生花”。”
愛喬羞赧一笑,轉了話頭道:“姑爺的馬呢?”
李文樹道:“波斯被帶去最後面的馬廄,那裡最寬敞,風最好,馬師等會兒為它修鬃毛。”
彼此說著話,已走到另兩人的面前來了。愛喬看見李文樹首先落座,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坐,一直以來她是這樣,或者有時候不坐,直站著。李文樹與李成笙連座坐著,她便選了最遠的一個位置,能看見天棚外的兩個女人在整理一些還沒收掉的幹草,她不明白為什麼已經淋濕了,不能用的東西,還要人費力去收回來。
她正想著,有人喚她,道:“愛喬——你叫愛喬,是嗎?”
然後,她回過眼。她仍然不記得他的名號,只是遠遠地,看著他。
“我見你,很面生。你有沒有去過香港?”
“沒有。”
“那是個好地方。”
“我不願去。”
卡尼來上茶,上到愛喬面前時。愛喬突然說道:“雨小了一些。”
卡尼真誠地回道:“小姐,外面像海從天上掉下來。”
然後,她接著走,走過下一個人面前。
他喚住她,道:“換一換。”
卡尼道:“好的,您稍等。”
唐鑾看著她將空杯放上茶盤時,說道:“這種茶,太澀,烘得太老,我喜歡吃青葉,最好是銀針——斯李,你知道,我在英國,其實也不愛喝茶和咖啡這一類東西。我的醫生同我說養生之道最好喝露水,早晨最甜最甘的水。”
李文樹沒有立即回他的話。
待卡尼走到李文樹面前,李文樹方道:“請給鑾先生上一杯露水。”
馬廄裡的“露水”,是修建時整株移根種植的馬尾松,早晨枝條上滴下來的露珠,李文樹會喚人專程收集起來,有時候給波斯洗澡用。這時候唐鑾不知道,自己喝上了馬的洗澡水,並且誇贊這水甜過任何。只因李文樹也認為,讓人喝波斯的洗澡水,是此人的榮幸。
說到返回香港,唐鑾道:“往後,我將這條加急的路線建成了,上海香港兩地來返,就不用再坐慢吞吞的車子,或者乘晃悠悠的船。暴雨狂風,無阻前行。只是,必然,要過問一下兩地的英國佬,他們把路軌當作長方的金子,盯得緊——但是斯李,你當然要放心,只要你的銀行撥下款來,一切總有你一半的餘地。”
李文樹微笑道:“這水好過茶。”
唐鑾怔一怔,道:“是,不錯。”
李成笙在這裡接了話,道:“我本來也是今天的船。”
唐鑾道:“到香港去?”
李成笙道:“是。”
唐鑾道:“明日,你可以坐我的船。既然你是李先生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
李文樹道:“這是我的堂兄弟。”
“李家最小的一房,不是淨生了妹妹。”
“我是二房的。”
李成笙再望向唐鑾時,只是望著他橫肉之上的眉毛,那樣醜且粗壯。然後,李成笙注道:“乘船不止我一個,還有幾個證券行中的好友。鑾先生,我想我不能打擾你——現在,我要去一趟黃浦。”
而後,他起了身來。卡尼站在一旁,隨時要為他撐傘。
他一邊走,一邊又停下來,道:“堂兄應當知道了,我要取銀行中過往兩人,即是戌富、陳兩位的賬面,他們近期購置了許多證券。明天,他們也會一同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