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曼琳道:“我要找玉生太太呢。”
安華姑媽道:“看見你這副摩登像,我就不用再做無謂的猜想。你是曼琳小姐。”
說著話,梅娣迎人入門。鴛兒又隨著李愛藍迴天津了,她在臨走前曾詢問過新來的女孩,願不願意同她做個交換?但女孩不願意,就此作罷。
仍是那女孩來上茶,她相貌不差,也不能說出眾。只是上海女人特有的嬌柔。
她上茶,喚人道:“太太,您好。”
梅娣接過她的茶盤。
以至於令她夢中驚醒。她再偷偷注視一眼眼前的女人,她美豔非常,但的確沒有結婚後的女人普遍那樣豐潤。她的腰肢和臀部沒有一絲累贅,緊實而又端正地擺放著,多麼像一隻絕妙的琉璃酒樽。她常常會想起自己的祖上是進貢酒的滿族人。
她來不及改口。
孫曼琳笑道:“謝謝,這實際是一種少見的贊美。”
安華姑媽正說話道:“你坐著,曼琳小姐——”
“您要直呼我的名字。”
“對,曼琳!玉玉即刻就到,她和文樹到寶華寺去。”
“我們玉生小姐的心仍這樣誠。”
“今日是那位夫人的忌辰。”
“來得不巧,我應該把東西留下來。”
那時還未回過臉,只知有人接了她的話。是李文樹的聲,喚道:“孫曼琳小姐,你這樣忙。”
話落,夫妻兩人進了廳門。
玉生穿了一件新作的短絨長裝外衣,素白顏色,又做闊肩寬腰,竟忽然襯得她不那麼纖細了,裡著綠緞旗袍仍如山水迤邐,卻另生一種前所未見的風情。孫曼琳想,婚姻對女人改變如此之大,自己竟今日才發覺?玉生也許走了一些路,因此慢慢越過那面擺鐘,走來時,去扶了一扶梅娣的手。
她望見孫曼琳,微笑道:“你等著我。”
孫曼琳先回她的話,道:“是,畢竟玉生小姐你值得讓人等。”
而後,又回她丈夫李文樹的話,道:“當然,李先生,我預計要開一個曼琳銀行,你要不要買我的股?那時我便可以更忙。”
安華姑媽說自己將要赴約,實則她只是從不參與小輩的聚會。她閑庭漫步,離開了。而後在館門外喚了一輛人力車,她不到哪兒去,只是天氣好,不太冷,閉眼乘車慢慢遊城。
孫曼琳從擺鐘上的時間望回來,道:“我下月要回南京,正撞上愛喬信上所寫的時間。”
說到這,她方將她收到的那一封愛喬的信拿出來。
她注道:“這簡直不像愛喬寫下的。”
但玉生看了信,的確,那字是愛喬寫的。已端正許多許多,但落筆仍有多處猶豫。
信難得簡短,其中有一句,令人大為震撼,她說道:“下月十七,約還有十九日,那日是春分,我會來見您。”
信末了,始終不忘,仍然那句“玉生小姐,您一切平安,多福”。
於是這一天開始,玉生開始了十九日的等待。收到信的那晚,她忽然喚來梅娣,請她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公館裡尋一個幹淨,光亮的屋子出來,最好不要設檀木床,愛喬莫名害怕檀木的顏色和氣味。後來,梅娣到大洋貿易讓人送了一張新式的西洋綠皮床過來,那便成了公館內唯一的一張西洋床。
但玉生不知道愛喬怎樣來,與誰來。在爸爸的信件中,也沒有尋到此事的痕跡。
那天玉生將信重又拿起看,她以為李文樹睡去了,卻是沒有。他睜著眼,忽然問她道:“春分那一天,太太,你應該記得。”
她只以為他在說愛喬的到來。
正要回話,他注道:“馬局長的生日,他少過生日。”
玉生怔了怔,道:“我只記得馬太太。”
李文樹道:“馬太太,不正是馬局長的太太。”
玉生從前只是聽見“馬先生”這一稱呼。之後她又聽見“馬秘書長”“外貿商協會議員”種種稱謂,但馬太太始終喚她先生為“自清”。
玉生沒有即刻回他的話。
不久後,玉生在報面上看見了馬自清先生正式調任到鐵路局任局長的新聞,自此,他和他太太開始了在上海定居一生的生活,他們的房子普通卻又堅硬,避過了多次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