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太太。”
即便這麼說,鴛兒額上也正冒冷汗。玉生望著她,走到一旁拿了李愛藍沒有接過的暖手爐子,遞向她道:“你像是胃不舒服。”
鴛兒道:“常年這樣的,小時候吃壞了東西,應該過會便好了。”
玉生道:“聽梅娣說餘太太送來了許多西藥,我問一問她有沒有吃胃病的。”
鴛兒忽然笑了笑,道:“我怎麼能吃您的藥。”
玉生道:“藥不分誰吃,只是不能浪費。”
鴛兒仍忙道:“出館門走三條街面,我常在那間藥鋪包藥吃,胃病而已——我晚些得空就回去,太太,多謝您關懷。”
玉生見梅娣走回廳面,喚住了她,要她去找一找餘太太的藥。鴛兒攔著,一會兒又說要忙晚飯的事情,忙完再吃便是。玉生讓她可以去歇一歇,晚飯不用她,她更固執了,執意地不肯吃藥,後面玉生請梅娣打了電話,去請醫生晚些時候過來,鴛兒聽見了,又將臉低下去,彷彿做了什麼錯事。
“我怎麼能請醫生?”
玉生茫然道:“不請醫生怎麼好呢?”
鴛兒道:“看診多少錢,太太在我月錢中扣去。”
梅娣在旁,終於淡淡注道:“你去歇一歇,醫生四點鐘來,六點鐘開晚飯,我再叫你幫忙就是。”
鴛兒走後,梅娣隨玉生回了小院,她說要去修建將凋零的枯葉,絕不能讓它掉落在地上。路上說起話,梅娣忽地嗤笑一聲,而後細細道:“鴛兒是表少爺請的新人,表少爺見她是本地人,家裡敗落了,但人幹淨,只是不知道她膽子這樣小?也許是年紀還小,她與我說話,也是怯怯的。太太不要太在意,從前大太太在時,家裡是有醫生的,不分高貴低賤都是為人看病,後面少爺——哦,是先生,先生出了國留學,餘下的人搬到了公館來後,人漸漸地少了,後面又常年只有愛藍小姐一個人住著,她從小怕醫生,所以表少爺才讓家裡的醫生搬出去,自此後有什麼事,也是姑媽與表少爺兩個人聯絡著,一通電話撥去即刻有人來,先生回來後,表少爺曾提過再請一位醫生進家裡住著,只是先生覺得不便,就沒有再說下去。”
玉生重了她一句話道:“常年只有愛藍。”
梅娣道:“是,常年只有愛藍小姐,我陪伴她到十四歲,便結婚離開了,後面四五年,除了來來去去的幾個幫傭,真正只有她一個人在公館裡住著。”
想了想,梅娣又注道:“因不常與人交往,所以她待人總是冷冷地,但她總是不壞的。”
“她總是不壞的。”
玉生又重了她的話,道:“我明白。”
梅娣一轉話頭,道:“表少爺要帶他的女友來吃飯,幸而愛藍小姐今晚並不回來用飯,否則要是她看到,應該又要打趣幾句。”
玉生道:“愛藍見過嗎?”
梅娣笑道:“表少爺的女友嗎?這一個誰都還沒有見過,愛藍小姐是很不喜歡唐二小姐那樣的女孩子,但表少爺的女友往往都是那種型別。”
“唐二小姐?”
“哦,是唐大小姐的妹妹。”
梅娣放下剪子,後退著打量自己修的枝葉,笑了笑,她發覺自己說了一句廢話,便又向玉生解釋道:“唐大小姐,即是餘太太,她有一個妹妹還在閨閣,曾和表少爺好過。”
玉生點一點頭,並不再問什麼。此刻她驚覺自己和李愛藍竟有同樣不欣賞的人。餘太太的妹妹,自然是像餘太太的,和她一樣的小巧、講究精緻嗎?也許著裝也和她一樣的張揚,有臨摹她人的愛好,也愛將那窄又薄的雙唇塗成紫紅,企圖讓其變得厚一些,不那麼尖銳。梅娣後面又匆匆注了一句道:“她從前曾痴心地要做李太太呢。”
說完話,她的枝葉也修剪完了,建出了一個個禿又金黃的圓。玉生看著,倒像是月,只是冬天常常是看不見月亮的。而且那是常青藤,只會依附著延申著爬向高高的館門外去,梅娣說高處的枝葉會燒掉,不能讓其遮住大好的光陰。她還沒有燒,玉生卻想起愛喬,她走時,她最後看見她,她在那裡燒碎掉的棉花。愛喬的回信明後天應該便到了,她曾在上封信中問她孫曼琳為什麼不寫信來?只是不知道愛喬會不會回她的話,愛喬實際與梅娣才是相似的,只會回自己可回的話。
晚飯前,玉生忽然覺得自己的腳踝脹痛得厲害,幾乎無法行走。她喚來梅娣,問了李文樹回來沒有?梅娣回話說與表少爺一同回來,但約莫還要一個多鐘。而後李文樹的電話又急急打來,不知問了什麼,說了什麼,玉生那時已被脹痛感折磨得昏昏欲睡。隱約聽見有人喚她,原是安華姑媽,她低低聲回了一句,再聽見有人喚她,那時便是李文樹了。
“太太。”
玉生彷彿許多天沒有見他,但只是昨晚與今早,不過十幾個小時。
他喚她道:“太太,梅娣去請了醫生過來。”
玉生道:“不用去——我記起來,下午上藥時他曾囑咐過,痛一會兒明早便會好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