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愛藍道:“我要去歌舞廳,姑媽要不要一起?”
安華姑媽道:“什麼歌舞廳?”
李愛藍道:“是幾個留洋的學生辦的,我幾個交好的同學約了一同去,拉風琴吹管絃,是再正經不過的,真要跳舞,也只是貼貼肩頭。”
安華姑媽笑了笑,道:“你怎麼忽然和我解釋起來。”
李愛藍一怔,笑道:“我想著您無趣,邀您一起。”
安華姑媽道:“不約歐陽喝茶了嗎?”
李愛藍道:“我約她跳舞去,也許她見了那些高大氣派的少爺作風,會回過神來想起她歐陽小姐就應該要和這樣的人在一塊,能令她懸崖勒馬。”
安華姑媽笑一笑,並不回話。而後她說她晚些時候要離開公館去讀經,今晚並不回公館,但她會在吩咐人將枇杷膏煮好之後再離開。說到“枇杷膏”,李愛藍的臉又冷下來了,她起身尋了雙手套戴上,打通了電話,不知是哪位小姐,總之不是歐陽。她接起來的聲淡淡的,只說了時間,在哪見面便放下了,臨走前,她又從手包中取出一隻朱紅擦了擦。
“你從前倒不愛擦顏色。”
但那朱紅襯得李愛藍更白,更美豔,她和李文樹的眉眼本就是相似的深刻。
李愛藍淡淡回一句道:“姑媽今天怎麼總說“從前”。”
而後,李愛藍不知乘上了誰的車子,離開了。
公館門前的燈不久後便漸漸亮了起來,兩人出來開門,點門前香,望見一輛人力車緩緩駛來。一人走近了去看,裡面原坐著一位打扮精緻的小姐,她下車後戴上一頂粉紅女式絨帽,望了望館門前的一片空蕩蕩。見門前一人望著她,她也望著人,圓潤的雙眼飽含笑意,鼻尖小巧聳一聳,便露出那顆小小的象徵性的紅痣。
“富莉小姐。”
她將車費遞給車夫,回過臉來,喚道:“祖兒,茂兒,安華姑媽呢?”
“等著您呢。”
而玉生回公館時,門前香點完了,剩一點點灰落在地上,正有人來掃。玉生似乎乏了,芳蘿喚了她兩聲,她方睜開眼,靜坐了片刻方下車。門前是亮堂堂的,門內只有小院中的電燈亮著,靜極了,細聽人說話,才聽見梅娣自說自話的聲,她小小聲算著枯枝敗葉,四五片撿起來,埋到樹根底下去。
光明中走到那晦暗角落中,玉生喚一喚她道:“梅娣,你在算什麼?”
梅娣很難得驚了驚,回過身,定下神,仍笑道:“太太——今年要送去供佛的秋菊不好,落了好幾片枯葉,我想先讓車夫送去,家裡是不能有枯葉的。”
玉生淡淡笑了笑,道:“你說是秋菊了,現在入冬了,秋菊是應該凋零了。”
梅娣轉了話頭,道:“太太看了什麼戲?”
玉生道:“講一對兄妹在海上唱歌,唱著唱著我睡了過去,再醒過來時,那對兄妹已經天人永別——我累了,講不好,如果你想看,我為你買一張票面。”
梅娣臉紅一紅,道:“太太在外面用過晚飯了,我取睡袍來,太太先回房休息,我待會一同把熬好的枇杷膏送去。”
玉生回身進了院門,門沒有鎖,只是輕合著,遠遠地,她望見臥房的門也是合著,細長的白晝從縫隙中對映出來,走近了,那白晝一點點縮去,餘下李文樹半張面無神色的臉。他在房中與往日做著一樣的事,只多了一隻銀面鋼筆,他正握在手中寫下一些字,不知寫什麼,也許是在她前幾日委託他寫的信件呢,她寫給孫曼琳的信久久沒有回複,於是她只得想到了蘭西,但要送到蘭西的教會去,最好是寫洋文。玉生想著,開口問一問他,但推了門,赤著腳踏在毯面上,他仍沒有抬起眼來望她一眼,她便走更近了,直至望見他只是在用筆尖敲打著一封洋文的來信,方收回了目光,她從不窺探別人的信件。
李文樹停住了,抬起眼來,他道:“外面很冷。”
合上信面時,玉生並沒有聽他說是誰的來信。所以她不問他。
玉生道:“是,美玲邀我到一所溫暖的飯店吃了晚飯。”
李文樹笑道:“為什麼。”
玉生還未回話。
李文樹自注道:“是因為感謝你為她女兒入靜安公學的事。”
玉生道:“她最想邀請你,但是你沒有空。”
李文樹回道:“成笙早為我準備了今天的晚飯,如果沒有,我一定會坦然接受蘇美玲的好意。”
玉生彷彿忽地才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