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芳蘿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
玉生道:“誰是閆四?”
芳蘿道:“之前我在閆二香煙行為他的父親開過車,閆二就是他父親,閆三是他的大哥——除去香煙生意,三父子也做香火和女人的香膏,在金陵東路上,有許多店面。”
玉生道:“愛藍如何結識他?”
芳蘿道:“是的,太太,愛藍小姐這樣的人是不應該結識閆四的。”
只是玉生如今還不懂得芳蘿口中的“不應該”,直至後來玉生見到李文樹得知李愛藍與閆四廝混的事跡,李文樹陰鬱地剝奪了李愛藍的自由後,玉生方明白,人是真正分為三六九等的,而閆四永遠只屈身上海天地的九等之下。
臨下了車,玉生仍注道:“若你方便,芳蘿,再為我找一找愛藍的去向。”
芳蘿應了聲。
馬場前的小門開著,細雨沒有停,芳蘿回身卻意識到並沒有帶傘。再回過身,玉生已進了小門,她擺擺手,似乎是示意芳蘿離去了。馬場最裡面的窗門都亮著,燭火從裡面映出來,映清玉生肩頭上散落的千絲萬縷,車上睡得不安穩,索性拆了圓髻,枕著頭發睡了過去。
窗門裡有人說話,聽清了,是李文樹。玉生聽見他的聲音,卻聽不明白他的語言。
忽然,他問道:“是誰?”
玉生沒有回話。
於是李文樹注道:“你回來了。”
玉生怔了怔。
李文樹的腳步聲愈近了,近在咫尺時,她低下眼,望向他赤著的雙腳。
他正踏在冰冷的大地上。望見她,他又忽地道:“太太,你怎麼來?”
玉生道:“你說是誰回來了。”
李文樹道:“一位馴馬師,她看了波斯的病後,剛剛乘車離開,我只以為她原路又返了回來。”
接著,李文樹取出了她為他送的那一條漢麻帕巾,擦了擦她發上即將滴落的露珠,細雨將她的臉打濕了,也洗去她臉上慌張的神色。她顯得平靜極了,只是聞著那條帕巾的味道,上面已經染上了淡淡的雪松氣味,如雲如霧般飄進人的耳鼻。
而他垂落的另一隻手,已是一片通紅,再沒有精緻的白紗交纏。
李文樹順著她的雙眼去望,望見自己的手,他笑道:“上了藥,明天會好許多。”
他握起她的雙手,繞過四方的廳面,走到裡廳去。她與他在這裡煮過餛飩,彼此對坐下來,他將桌面上的外文書籍拂到一旁,為她倒下一杯厚重的“土壤”。
玉生不動聲色,卻又飛快地皺了皺眉。
李文樹道:“怕苦。”
一對瓷罐中,分別倒出蜂蜜、厚糖兩種濃漿。
“太太,暖一暖。”
苦澀淡到幾乎聞不見了。玉生入了口,又覺得仍是苦的,流過齒舌,忽如激流般沖入一陣甜的、酸的香氣,交織變化,無窮無盡地延著,直至苦味散盡,只回甘澀。
玉生脫下自己的外衣。從外衣口袋中,她取出那雙裘毛手套,遞到他的手上,再望見那片通紅,她握來他的手,為他戴了上去。
繫上結時,玉生道:“她們是痛斥咖啡加許多糖漿的。”
李文樹道:“吃慣苦的人,總安慰自己以為甜味是低等的。”
玉生笑了笑,忽地道:“你原來還結識餘太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