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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玉生換了件寶石綠的旗袍。
窄袖窄腰的樣式是她少穿的,因這件和另兩件紫紅的長裝都是在她來上海前愛喬新做的,愛喬的針腳仍不太細密,粗了一些,但領扣處兩朵雙生蓮的繡工精細得出奇。玉生在鏡前看了又看,直至將脖頸處最後一顆釦子扣上,轉回臉去,李文樹彷彿倚在簾後正注視著她。
她掀簾出去,不等她問,他先問道:“去隱春,卻穿綠色?”
玉生笑了笑,並不回話。實際那是她唯一一件絲緞做的旗袍,綠皮燈下拋光奪彩,緞面映出瑪瑙石般的色澤,匆匆一望,真像他李文樹的太太了。
李文樹發了車,寂靜天地中又問她道:“太太,你有沒有見過舞女?”
館門外奔走過一輛急促的人力車,隨後,再也沒有了聲音。玉生在搖曳的車身中坐直了身軀,她回眼似乎要去窺探旁人的神色,但路上沒有點一盞燈。
玉生無言地,搖了搖頭。
之後的許多日子,玉生總以為李文樹能暗裡窺光,有時夜裡即便關了燈,他也看得清她的臉、她的眉頭有沒有皺著。
於是當下,李文樹道:“你從前沒有,待會卻要見到了——蔣少成的飯店入了夜,就成了歌舞廳。”
玉生淡淡道:“上海不是有許多飯店嗎?”
李文樹笑道:“是的,但只有隱春是蔣少成開的。”
車身彷彿忽然駛入了一條燈火通明的道路,但光輝飛逝,車簾外又暗去了。不知過了多久,簾上又逐漸照出光怪陸離的紅的、紫的光芒來,紫氣紅光之外,傳來了女人的唱歌聲、笑聲、嬌嗔聲,如雷貫耳般驚醒了人。
玉生睜了眼,覺得自己坐了許久的車了。
李文樹仍在身側,他下了車,那時玉生才望見了車外的景象,沒有那層層疊疊如高樓堆砌的紫紅電燈,也沒有女人的笑聲,她坐著車,彷彿只是做了一個夢。隱春飯店的招牌方正地掛在上層樓之間,樓上一間小小窗戶開啟著,倒垂下許多根虛虛假假的翠綠柳枝,繞住了隱春二字。樓下高牆,左右一屏屏巨大的雪白絨簾緊緊閉著,幾張簾中映出一對對痴纏男女的影像。正中的彩繪玻璃大門只開了一半,從中走出一個男人來。
李文樹正挽住玉生手時,那男人高聲呼喚道:“李先生!”
緊接著,他快步迎了下來。走近了,玉生方望見他的臉,是白中點紅的笑面,他像剛從搭好的戲臺子下來,神色這樣殷切,再望真切實際只是虛浮。
他注道:“李太太。”
然後他便再沒有抬起臉。
男人拍了拍與周遭人別無二樣的寶藍褂衫,雙手張開將李文樹與玉生迎向了上層樓,層層轉轉的階梯上去,略過白簾前那一道道曖昧景象——玉生見到一扇秋海棠折屏亮著。
屏後轉出另一個人,另一聲低喚:“李文樹。”
那另一張臉頃刻垂落下來,像那虛假的柳枝,又像“隱春”那招牌,脫去了全部力氣的瘦金字型,冷眼扒開來,搖曳的軀體裡面已什麼也沒有了。
他很瘦,瘦的幾乎不像男子,他的面色很白,幾乎比李文樹的手更白。玉生總以為她第一次見到蔣少成時,蔣少成是忽地生了病,後來才明白了,他永遠都這樣病著,所以也就沒有病了,更沒有好起來這一說了。
“我上次見你,是1919年。”
李文樹回了他的話道:“算是巧合,那年你剛和秦鳳小姐結婚,而今天我來赴你蔣少成的約,也是和我的新婚太太一塊來的。”
“這是我的太太,玉生。”
四方檀桌上流下一壺滾燙的清茶,蔣少成從茶色中抬起臉來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去。他瘦骨嶙峋的雙手彷彿掛不住那兩個被沸茶燒紅了的窄口茶碗,但仍然送到了她與他的面前去。
“我像是見過你,玉生。”
玉生道:“您在哪裡見過呢?”
蔣少成笑了笑,無聲地,只讓人覺著在笑就是了。
“很多畫上面,有人畫南方的女人,漂亮的、柔情的、水一樣的面龐,總有你這張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