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道:“是。”
李文樹道:“那我收著,從此我每一次騎馬,都會拿來用。”
玉生笑了笑,並不回他的話了。
路面上遠遠地開來一輛車子,平靜地停在一個梅花糕的攤位前,也不敢鳴笛來等他,玉生知道那是來接李文樹的車。只是那個梅花糕的攤子,孫曼琳曾在那兒買過一塊,或者買過許多塊,有時是玉生為她買的,孫曼琳常說南京再不會有更好吃的梅花糕。
這時又記起孫曼琳,玉生忽地問道:“李先生,你為什麼不在安平?”
李文樹停住了,不立即往車去。
“我為什麼要在安平呢?”
“今天他們要為你接風。”
“誰?”
“整個安平。”
李文樹道:“哦,我忘記了。”
他笑了笑,不知為什麼忽然坐近了,身上仍是淡淡的雪松香。玉生第一次不敢大膽地注視一個男子,明明她還在金陵讀書時,也從沒有這樣怯懦過。
頓了頓後,玉生說道:“李先生,你現在去也不會失約。”
李文樹道:“近六點鐘了,再晚一些,我要先到高淳的馬場看一看,後天我的馬波斯到南京後要立即入住那裡,直到我回上海的那一天。”
玉生道:“他們為你接風,你卻要為你的馬接風。”
李文樹笑道:“波斯是一匹很漂亮的馬,到時我要讓玉生小姐見一見它,漂亮的小姐騎上漂亮的馬,相得益彰不是嗎——這個成語是袁瑞先生剛教會我的,這裡用我想是合適的。”
玉生低了低眼,彷彿在看他手踝的表面。那塊銀白的西洋表就如同安平大廳中的巨大光銅擺鐘,縮的很小很小,掛在了他的手中,然後便開始緩慢地轉動。
重又乘上車後,玉生望了一眼那不止的時針。
“李先生,英國遠不遠?”
“不遠。”
玉生又問他道:“乘船可以到的地方嗎?”
李文樹細細地回答她道:“可以,乘船的話要久一些,久也並非不好,有時夜裡睡著了,海浪聲像風笛一樣吹到夢裡,人睡在無際的海上,倒比睡在大地上更平靜。”
玉生道:“多麼好,可惜我是暈船的。”
李文樹忽地又笑了,他道:“那你為什麼還乘船在秦淮河上看戲?”
玉生淡淡道:“李先生,你要問那個班子為什麼偏要在河上搭臺。因為第一次來是我母親陪著,她是蘇州人,她總說蘇州人看戲就是在水上。”
李文樹道:“我見過你母親。”
玉生道:“是的,十五年前她還沒有離去。”
李文樹聲低了些,道:“她是如何離去的。”
玉生道:“肺病。”
只是玉生如今總記不得,她母親是十年前離去的,或是五年前。又或者,她母親真正臥床了十年,疾病糾纏了許久之後才終於在後來的某一日逝世了。總之玉生在那一日之後穿過許多時日的白,直至今日她忽然望見李文樹身上那一件白西服,和他昨天穿的是一樣的素白。
“李先生,你的母親不久前在上海離世了。”
“嗯。”
他竟仍是笑著的,那笑是悵然,或本就是無謂的冷笑。
玉生忽地一怔,又聽他注道:“我看了那篇訃告。”
他回過臉來,他面上的神色像是他身後在搖擺中逐漸變得虛無的車簾,又分不清那眉頭是皺著的、是高揚的,只是那眼睫低垂著,冰冷地掃過他金黃的肌膚。
接著,李文樹彷彿自說道:“那篇訃告登了一個錯處——她的稱呼,她離婚之後就不該被稱作李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