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嚴厲是真的,這一眼也是真的。
而對她的那些,在這一眼的映襯下,真的假的卻通通成了假的。
這讓程可可覺得,當年的阮寧既然可以瘋了,那讓她再瘋一次也無妨。
阮寧坐在了電腦前,麻木地點開了那段影片。
影片右上角顯示著錄影的時間,206年的6月3日,距離上午十一點,還有半個小時三十三秒。
這錄影的裝置被人拿在腿上,還能看到他褲子的顏色,深灰色的棉質褲子,一塵不染。
對角線上露出一點視野,一雙手放在方向盤上旋轉,隱約是個體健商壯的漢子,漢子的上半張臉收進畫面,下半張臉則用黑色的頭套表得嚴嚴實實。隔在兩人中間的變檔器比之普通的變檔器要長,檔位設定很特別,模糊瞧著,應是貨車才有的十二檔。
還有五分鐘,拿著攝像機的人開了口。
阮寧嘲諷地看著這個畫質模糊的錄影。他說的是這輛車追上爸爸的小灰所需要的時間。
他的聲音清晰,是個年輕的男孩的聲音。
這個錄影,是錄制給程平東看的。
男孩背後的人要把殺死爸爸的過程全部錄下,確保犯罪的過程完美,並且和程平東分享這個令人喜悅的影片,或者,確保把程平東拉到同一條船上。
阮寧淡淡地看著,一直到事故發生,那人舉起了攝像機。
高大的卡車猛烈地撞擊著迎面而來的黑色吉普,駕駛座上是還在溫柔勸慰她的爸爸。
而她心急如焚,在出事的前一分鐘還在埋怨爸爸怎麼開得這麼慢。
影片外的阮寧攥緊雙手,嘴息著,這是她自從爸爸死後的餘生,第一次瞧見活著的他的模樣。她那麼思念他,卻痛不堪言,不停地抽痛著,去抓頭發。
她把影片往後拉,直到這拿著攝像機的人把攝像機落在車上,下去拖爸爸的屍體和滿身是血的她。
來往的車輛,無一輛停下。
她知道警察和救護車會十分鐘後趕到,這是從媽媽後來口述中得知,可是她和爸爸再也等不到了。
拖著她的那人刻意背對著攝像機,可是背對著攝像機的他卻和她四目相對。他用黑色的頭套把裹得嚴嚴實實,但是那雙眼露了出來,就算她死了化成灰被人扔到護城河裡被野魚吃掉也再難忘掉。
她和他朝夕相處,她幫他保守秘密,他說過好好愛她。
如果說這家中除了了爺爺,還有一人可信,那就是他。
阮寧為自己的輕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阮寧指著影片中拖自己的人,轉身對著俞遲,面無表情地開口:“我哥。”
俞遲默默看著她。
阮寧繼續指著那人說:“我哥”
她對著影片中始終未露臉的人,像個初生的孩子牙牙學語一樣,對俞遲認真重複著“我哥”二字。
俞遲把她往懷裡摟。
阮寧掙紮著:“我哥,你不信嗎,是我大哥,阮靜!我大哥拖我和我爸爸,一一直拖著我在地上走。他知道我沒死,他拖我……”
俞遲攥住她凝固的指著影片的手,死死地把她裹在懷裡,裹在天藍色柔軟的毛衣裡。他拍著她的頭,溫柔開口:“不要說了。”
阮寧用頭執拗地抵著俞遲的胸膛,想要掙脫這個懷抱。她像只被困的小獸,僵硬而恐懼地撞擊著四周,直到俞遲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緊緊地遮住。
俞遲眯眼看著影片下方的進度條不斷前進著,他們開車行駛了很久,直到停到一處荒蕪的倉庫旁。阮寧被少年抱了出來,側身進了倉庫。貨車的司機繼續拿著攝像機,對準阮寧沾了血的臉,似乎還發出了桀桀的笑聲。她受了傷,額頭上還在滲血。被膠帶貼住了嘴,眼睛上蒙著黑色的絲巾,她不停地掙紮著,悽慘地嗚嚥著,茫然地對著攝像機,血在鏡頭下顯得格外猙獰。
攝像機,一瞬間被打落在地。
打落攝像機的人,就是阮靜。
俞遲捕捉到了他的臉,就在攝像機鏡頭打落朝上的一瞬間,按了暫停。
是年少的阮靜,如此清晰。
他摘下了面象,因為阮寧此時她不見他。
攝像機再次正常執行時,2006年6月6日。
那天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