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不起雙手,擦掉猙獰面孔上的鼻涕眼淚。
她喊著俞遲,俞遲不理她,只低聲囑咐護七些什麼;她喊著俞遲,俞遲走到她的面前,輕輕拍了拍她戴著病帽的腦袋。
他說:“不要怕。”
阮寧不停地喊著俞遲,眼淚鼻涕繼續湧。小護士怪為難,擦擦醫生額上開珠,又跑去擦她的鼻涕。
“放醉劑,小劑量推進,護士長,手術刀。”男人的聲音堅定而清晰。
阮寧被打了麻藥,卻能感到肚子劃開後腹中的擠壓,繼而,有什麼被根狠地從她腹內掏出剝離,那是她的骨肉。
她支著耳朵聽他是否健康,卻聽見“呲呲”的機器響,阮寧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羊水被吸了出來,洪亮的嬰兒啼哭聲響徹手術室。
有人嚷著:“外面下大雨了!”
俞遲醫生輕緩溫柔,雙手抱著孩子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像一幅一錯而過的油畫,卻引得看畫人最收斯底裡的委屈。
他說:“看看我們的孩子,阮寧。你很乖,他也很乖。”
寧緩而麻木地轉過頭,滿險是淚,掙紮著,拼命掙紮著,扯下他的口罩。
宋中元。
助産狠很告了朱博士一狀,此行任務沒有完成,全因這個豬隊友。本來可以情無聲息地以生産事故的借去掉孩子,留下産婦,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如今的軍官還流行學外科考醫師資格證的嗎?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一個丈夫給自己的妻子做了劑腹産手術,說出去誰信。
電話那頭的boss呼吸急促,沉默許久才結束通話電話,又撥通朱博士的電話。
這個年輕的bss輕輕笑了,他說:“瞧你多走運,朱博士。”
他說:“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如果這個女人死了啊,如果她死了,你一定一定活不到這一刻鐘。”
阮寧迷迷糊糊地生了個孩子,迷迷糊糊地被護士按了一晚上肚子清除汙血惡露,疼得面如土色,看見白衣天使就跟看見鬼似的,什麼寶寶什麼丈夫,通通是這回憶中不大重要的過客。
等到麻藥勁過,意識清晰時,已過了兩日。
宋中元抱著一飯盒雞湯坐在床前,聞著信兒躥來的她媽、陳叔叔同肉肉也都齊齊趴在了嬰兒籃前,貪婪地看著小小柔嫩的孩子。
“啊呀,這麼好看,到底像誰?”暨秋小聲嘀咕,頗有些納悶。女兒相貌勉強稱作清秀,女婿素來以醜黑著稱,眼前白嫩漂亮好像年畫似的小娃娃究竟像誰。
阮寧睡吧咂吧嘴,她說:“媽,您帶著叔權和肉肉先出去略走走,我有些事兒要問中元。”
暨秋察覺到女兒女婿之間暗濤洶湧,狠狠地瞪了眼女兒,示意她不要任性,繼而把丈夫兒子推出了門外。
宋中元似予早已料到這一時,他安靜地看著院寧。
阮寧卻從白色的枕頭下掏出一把刮鬍刀,是她求護士長買的。護士長說:“我求你了,別幹蠢事,一早聽說,王軍長的愛駒、陳師長的茅臺、宋團座的鬍子,延邊軍區三大易燃易爆物,千萬不能碰。碰過的早都化成灰投胎幾個輪回了。”
阮寧用裹著留置針孔的手緩緩地放在了宋中元的絡腮鬍子上。
他也面無表情,她也面無表情,盡管心中的小人頭上正綁著細帶站在海嘯前號叫。
滯了許久,所寧卻松開手,把鋒利的刀放在擱著飯盒的白色塑膠桌。朱中元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穩地舀了一碗雞湯,放到阮寧唇邊。
阮寧看著這張沒表情的臉,想起了網上廣為流傳的一個小故事。兔子沿著繩子懸崖峭壁,快登頂時,上面卻蹲著一隻大灰狼,大灰狼拿著蠟燭,獰笑著準備點繩索,淡定的白免急中生智,喊了一聲“生日快樂”
大灰狼喜笑顏開,拍拍爪子,吹滅了蠟燭。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她就像這只蠢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