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寧耳邊似乎還回蕩著爺谷的那句張小栓,她微微笑了起來,望著涼亭的方向。
她說:“我要去涼亭。”
阮致說:“哎喲,之前那兒死過人,甭去甭去。”
阮寧的手又微抖了起來,她按住手問他:“人是怎麼死的?”
阮致蹙著眉頭,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這是件被他漸漸忘了的事,回憶起來有些費力。他表達得得也有些淩亂,只是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他說:“人是溺死的,就在游泳池。可有人說是自殺,因為他穿著整齊,且平時也是會游泳的。其實那天早上我還瞧見他了,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好像要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說起來,阿遲是我好友,我們讀大學時,來往緊密。可是他後來似乎失戀了,因為他喜歡的人同別人好了。我也只是側面聽說。再後來,有一段時間,他誰也不理,每日就在家中,當時我倒瞧他在網上發表了了幾篇醫學相關論文,這些論文的核心資料現在似乎漸漸被醫學界重視起來,想來也許是他最後想留給世人的東西,除此之外,再無牽掛。”
阮致說:“我那天看見救護車和許多醫生圍在園子裡,他被撈上來時,好像已經不行了。他媽媽哭暈了過去,他被醫院拉走搶教,之後沒過多久就聽人說已經死了。再後來,就是匆匆簡薄的葬禮,俞家人太過悲痛,誰都未請。那些細節我都忘了,但是他滿身濕漉漉的模樣我還記得。”
他之後又輕描淡寫地推測一句,卻也不深究:“難道他和你有什麼同學之外的關聯?那天你去陵園祭誰?畢竟人都死了,何必再多想呢,妞妞。”
阮寧當年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正在一所封閉的司法警官學校進行公務員入職培訓。
那天特別熱,軍訓的間隙,大家坐在樹蔭下休息,她喝著礦泉水,拿著手機漫不經心地翻看著校園bbs的帖子,這一幕過去了四年,卻每一天都在腦海中回蕩倒帶。
拿起礦泉水,咕咚一口,溫熱汗水滴落在石子跑道上,微風吹過,掏出手機,手指劃過許久沒有翻過的z大bbs。
好的,就停在這裡好嗎?
不要看到《昨天參加過08級醫學院俞遲學長追悼會的同學管冒個泡吧》這個帖子,不要看到《驚聞男神俞遲學長自殺,大家來說說,你們是不是跟我一樣暗戀過他》這個帖子,也不要看到《俞遲死了?俞遲死了!真的?!》這個帖子。
誰能想象每年都體檢的人忽然在b超室發現自己常年好好的良性結節變成一顆惡性不規則血流豐富的腫瘤的心情?
俞遲就是這顆瘤,俞遲同學就是阮寧同學的癌。
誰都想活在拿到癌症判決書前的日子裡。
阮寧發現,她從來沒有那樣坦然接受他愛著別人的事實。
但願他愛著別人是他帶給她的最壞訊息。
阮致忽然玩味到什麼,笑了:“哎,你怎麼這個表情?”
阮寧:“啊,我什麼表情?”
阮致說:“好像割了你身上一大塊肉,整張臉都疼得抽抽。”
阮寧想,你說得還蠻貼切,只是不符事實。
她明明是被人剜了一大半心髒,而這人留下一小塊可不是心地善良,而是為了告訴她,這塊自卑而殘缺的創傷會不停地流血,提示她疼是啥樣。
阮寧曾哭死,對,就是網路聊天用語中的“哭死”,那個萌萌的,會不停搖頭掉眼淚直到翻白眼昏迷歇菜的一系列表情。
他死了一一她一想起就變表情包。
阮寧在每個俞遲死了的帖子下都曾默默回複。
我在。
暗戀過。
真的。
她只說了七個字,卻彷彿這世間所有的悲傷,一下子,全經過。
也彷彿,下子,笑著笑著就老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