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遲推測,信中程可可的父親,與阮寧父親應有很大齟齬。
每個週末,林遲都會到大院外徘徊,那裡有一棵長著橡子的大樹,用手竟無法合抱。
保安得到阮家指示,不再讓他進門,他便爬上橡樹,坐在那裡讀書。
他想起來奶奶用英文講的童話。
irror te e,ost beautifu gir.
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最美的女孩。
在群山的遮擋之下,森林的深處,你會瞧見一個小屋。那裡有你想要的答案。
這裡也有他想要的答案。
阮致和宋林偶爾也會從這裡經過。阮致看到樹上的孩子,不知道觸動哪根神經,瞬間火來了,他指著他罵道:“瘋子!”
林遲手足無措,他不知自己這樣是否造成了阮家的困擾。孩子垂下頭,纖細的手握著粗糲的樹皮,往樹蔭中藏了藏,沒有答話。
阮致拾起地上的小石頭,眼中滿是戾氣,狠狠地朝樹上擲去:“你這個小雜種,和阮寧是什麼關系,憑什麼天天這樣等她!”
林遲生生地受了那石頭,額角滿是鮮血。他縮回腳,看著阮致臉上的猜疑和憤怒,沾了血的小石頭滾在他的褲子上,孩子疑惑地回答,並覺得這是對方本該知道的事實:“我認識她五年了。每天同她在一起形影不離。”
阮致把手上的石頭一股腦砸到樹上的孩子身上,他咆哮道:“那又怎麼樣!我家的保姆都認識了她一輩子!所有人都瘋了,都在妞妞前妞妞後,她脾氣孬,人又壞,值得你們一個個這樣對她嗎!”
血水從孩子的手腕往下滴,石頭擦傷他不輕。可是林遲下定了決心,抱著粗粗的枝椏,喘著粗氣,咬牙開口:“是,她人壞,脾氣差,別人說什麼都好像聽不懂,只知道悶著頭憨玩自己的。可是就算養只貓喂條狗,日日在一起,看它撒嬌耍痴,也有了幾分感情!她是很壞,壞得教人生厭,可是……卻待我很好。貓兒玩耍累了,銜起一塊吃食,也要與隔壁的窮狗一起分吃。旁人大可嫌棄這不著調的小貓,但是狗兒卻不能。我知道我太小太弱,什麼都做不到,可是除非你砸死我,否則便讓我呆在這兒!”
林奶奶如何瞧不見孫兒的異常,心中也知阮寧定然出了大事。她思量了幾日,終究還是親自給阮令撥了電話。
阮令自然鼻尖冒汗,覺得惶恐。這位老嫂子家境甚好,在年輕時與俞立感情也好,不少幫襯他們這幫軍中的兄弟,如今雖各奔東西,但阮令又豈會忘了舊時恩情。
林奶奶嘆了口氣,蒼老的聲音問道:“你的小冤家究竟怎麼了,卻帶累了我的小冤家?”
林遲週五回到家,照舊生火煮稀飯買饅頭,趁著空隙描了字,又預備炒菜,林奶奶揉搓他耳朵,說著憨兒,小少年略略避過奶奶的溺愛,溫順地攪了攪紅薯稀飯。
吃完飯,約摸七點十分,林奶奶說:“還不晚。你今天沒事,就去車站送阮寧吧。”
林遲手上的筷子打中了碗中的勺子,叮鈴一聲脆響。
林奶奶拍拍他的頭,把碗筷收起來,嗔怪道:“打小就沒這麼慌過神。我問過了,阮寧媽媽之前隨軍說是發現一具屍體,像是阮寧爸爸的,哭著打電話給阮令求助,卻被阮寧用分機偷聽到了,孩子心思太重,一下子就癱倒了,掐人中打針都不濟事,等她緩過來餵了口水,竟然糊塗了,誰也不認識,去醫院治了幾日,卻沒有大的起色。”
林遲說:“阮叔叔真的……”
奶奶搖頭肅道:“暨秋有些沉不住氣了。阮令打了報告,第二日便親自帶隊去了延邊,後來終於和敬山聯絡上了,他並未死,雖然手下折了不少,可是因著保密,連老父也未吐露半字,他之前究竟去了哪裡,竟成了謎。只是苦了阮寧這孩子……”
林遲面色蒼白,他艱難地問道:“奶奶,阮爺爺去了延邊,把昏迷的阮寧獨自留在家中,等他同阮叔叔回來,阮寧竟已不識人了。事情推理起來,應該是這樣吧。”
林奶奶也詫異,隨即搖頭,不可置信:“不不不,他們不敢,雖不是同母,但沒必要害一個孩子……”
可是語畢,昏暗的橘黃燈光下,林家卻陷入死寂之中。
老人想起自家情形,也覺自己說話打嘴,太平日子過久了,反倒越活越天真。她拿出外套幫孫子套上,溫和道:“阮寧父母今天坐夜車帶她北上治病,這一去不知何時能回。你去瞧瞧她吧。”
林遲低頭道:“奶奶不是不高興我週末去爬樹瞧她?”
孫兒為了一個人被磨搓成那副模樣,哪個做奶奶的會高興?
老人彎下腰,撫摸孫兒的小臉蛋,笑了:“奶奶更不高興你不高興的樣子。”
林遲打車到了火車站,趕上了離別的火車。
他買了站臺票,在站臺上孤零零地等待。
自從捂起眼睛的那一瞬間,他已經習慣等待。
每天清晨,他都會站定教室門前,輕輕地捂上眼睛,在同學的嬉鬧聲和磕磕盼盼下走到座位前。
他緩緩放下雙手,皺縮的雙眼睜開,瞧著擺放與昨日並無差異的座位,又開始了明天的期待。
沒有阮寧的林遲,之前或之後都活得像沒了聲音的電視,是一場默劇。她到來的最初,像一陣魯莽而強壯的風,而那時的他,只是一隻沒有靈魂的小怪物。被欺負也可以,被忽視也可以,貧窮也可以,失敗也可以,什麼似乎都可以。因為可以生而沒有父母,所以還有什麼是不可以。是阮寧的粗魯恣意讓他手忙腳亂,也讓他學會羞惱和生氣。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讓他感知到自己的生機。不知道哪天起,才意識到自己身為人的可愛與有趣。這是阮寧帶給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