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天天動畫的《小蜜蜂找媽媽》開始播了,窗外又慢慢落起了雪,林奶奶烤了個橘子遞給了孫子,問他一天的學習狀況,小家夥卻顯然有些坐立不安,他還在惦記著門上的那幾個大字,究竟用什麼才能遮住。
忽然想起畫畫用的水彩,林遲靈機一動,說要去給大門落鎖,拿著小手電抱著水彩就出去了,外面雪下正大,門口卻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門上刻著什麼。林遲擰開手電,看到了被雪蓋了一頭一臉的小同桌。
她有些尷尬地與他對視,林遲卻覺得從未這麼憤怒過,他一言不發,把在門前刻字的小丫頭一把推倒在雪窩裡,從上俯視著她,問滿身是雪的她為什麼。
阮寧看得到他白皙的脖頸,也嗅得到他唇上橘子的甘甜。
她梗著頭,把半張臉蹭到雪中,看也不看這快要長成少年的一張如畫的臉,死豬不怕開水燙。
她攻擊力十足,微紅著臉,冷道:“閑著沒事,就來散步。你管呢,回家瞧動畫片去。演《小蜜蜂找媽媽》呢。”
好一部《小蜜蜂找媽媽》,哼哼啊啊幾十集,還沒找著媽媽,牽動了多少小朋友的心。
林遲氣得拿雪砸她。
他咬牙道:“你憑什麼覺得我不生氣,你被家裡人欺負了便拿我撒氣。我待你好是把你當兄弟了,你幹的是人事兒嗎。我奶奶多疼你,她看到你這麼瞧不起我們家該有多難受。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就是個小變態,別人覺得你媽媽不好,你心裡不舒服了,也一定要讓我不舒服才覺得舒服。我不是你的誰,憑什麼活該受你的氣!”
阮寧愣了,轉過頭,空澄明亮的眼睛瞧著他,在雪中,迷迷姣姣的,竟有了女孩的秀美,再也不是男孩的霸道目光。
她舔了舔幹燥的唇皮,一把把林遲推到了一旁,拍了拍鼻尖、頭發、肩膀上的雪,手揣在棉衣袖筒裡,蹣跚地走著走著走著,她說喂,林遲,我心裡難受。
我心裡難受。
可是,並沒有說那句我們絕交吧。
捨不得啊。
孩子嘆了口氣,彷彿嘆出了千萬寂寞和無可奈何,離開了那條悠長的衚衕。
做人真他媽的累。
人活著就是為了受罪。
她媽說得對。
第二日,雪就化了。
林遲看著那扇門,手上的畫筆失去了力氣,怎麼也塗不上些微的色彩。
那個桀驁不馴的蠢貨在門上又批註一行。
先前的“窮鬼壞孩子要住監獄”被人用小石頭重重地打了個叉,歪歪扭扭寫著“好孩子很富有要住大別墅。”
另貼了一張紙條在下面,潦草如胡的大字威脅道:“再畫到軍區xx街xx路口左轉三百米找老子阮霸天,我們單挑,老子打不殘你!”
寒假放假的當日,延邊發來電報。
大雪壓境,師長阮敬山帶領青年突擊隊圍堵非法入境者途中失蹤。
阮寧媽媽哭著買票去了延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阮令由著兒媳瘋,心中好似很冷靜。
他圈著阮寧,像是壓著心中最後一道不崩潰的防線,哪兒不讓去。阮寧離開視線,老人便痛苦急躁,暴跳如雷。
張暨秋一日也未來電話報平安。
阮寧掙紮了十天,終於扛不住,病倒了。
她給林家的鄰居撥電話,說我找林遲啊。
林遲家沒有電話。
林遲接電話。
阮寧吸吸鼻子,淚如雨下。
來世再做好兄弟吧。
不絕交呀。拉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