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是新編?”宋榮被弄糊塗了。這幫孩子搞的什麼鬼。
阮靜就安靜地靠在座椅上,靜靜地看著那個孩子明亮的額上不斷滲出的汗珠。
五年來他第一次見到她。
起初,瞧不見他的小妹妹只是無法言說的煩躁,可到了後來,就變成了無奈,而後,卻習慣了,習慣了她不在,習慣了迴避,習慣了想念。若再有五年,想必,他再也不會,看著別人家同齡的小姑娘,不斷猜想他的小妹妹長大後是什麼模樣,會很美麗還是平庸,會脾氣孤拐還是和順,會喜歡誰家的男孩還是她一直心心念唸的林林。
宋林,據他所知,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了哪。
他的……傻妞妞。
老爺子老太太們之後倒不怎麼關注臺子上的小沙彌了,開始吃吃菜講講兒女事,熱熱鬧鬧地,氣氛絲毫未受影響。阮寧在臺上坐得都僵了,眯著眼,嘴裡念念叨叨,倒是個唸佛經的模樣,可走得近些了,你就能聽到小同學在數落她哥:“你個沒義氣的東西,還相公,相公是你家誰啊,看人小姑娘長得漂亮拽住就跑,你倒是拉上法海啊王八蛋,光長個子特麼的不長腦子!”
她垂頭嘟囔了一陣,臺下卻安靜了。小同學黑黑的眼珠映下一件衫,一件似是扯下湖中青雲上碧杏上翠做成的衫。
“敢問大師,白素貞犯了何錯?”青衫下是上好玉蠟雕凍成的手,透明無暇,它握著一把桃木劍,劍尖抵著法海。
那把嗓,含了晨間潮濕的霧一般,清冷而使人似在夢中。
老爺子老太太們精神來了:“喲,小青來了,這個小青是真身。”
越劇中小青男女妝扮皆有,各分一派,各有因由市場,有些傳說中,小青真身為男。
阮寧已經懶得再背戲詞了,這出戲神出鬼調,胡扯就夠了。
她回唱道:“白蛇本為畜,與人怎配鴛?”
那人又問:“佛有雲,眾生平等,緣何蛇與人便不等?”
阮寧被問住了,她垂頭,想了想,又道:“人間尚分三六九,人尚未等,畜與人怎等同?我僧眾視眾生等,可眾生未視己與人等,收了她去,恐人驚傷,非我倉皇。”
大家聽出點意思了。
那人再問:“人間三六九,高低各不同。我且問大和尚,貧富可能結姻緣,貴賤可能到白頭?”
阮寧微微抬起頭,這小小沙彌就放下了合十的掌。她仰望著那個長發披散的少年,看他額上一點青蛇蜿蜒的印。
冰肌玉骨,神仙一般的容貌,卻妖氣沖天。
阮寧小時候常常坐在學校的樹下,手邊一塊糕,掰了一塊,遞給身旁補丁滿身的男孩,她問他好吃麼,他卻問她,多少錢。
阮寧總是撓撓頭,說一塊。
她知道小孩每天的零花錢只有五毛。
一人一半,一人五毛。
小孩心安理得地吃著那半塊糕,才漸漸願意和她一起在樹下背書。
他們一起背的第一首詩是杜甫的《江畔獨步尋花》。
“黃四孃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春天猶在,花卻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