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最後這幾句話,將楚簫說的呆愣住。
訥訥中,他的呼吸陡然快了兩拍。
許久後,他垂下頭,神色不比虞清好到哪裡去。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最初開始厭惡父親,是因為父親只顧著爭權忽視母親,忽視他們兄妹倆。
卻原來父親忽視母親的時候,母親竟與舊情人私下裡時常見面。
楚簫現在已經有些搞不懂,母親病重的最後半年裡,每日怎麼流也流不完的眼淚,究竟是為誰而流的。
可他一股腦全部怪在父親頭上。
再說父親對他們兄妹的疏於管教。
他們山東楚氏,九百年門閥大族,父親身為長房嫡長子,知書知禮,溫文爾雅,在外永遠保持著他的君子如玉。
而他楚簫身為長房嫡長孫,父親卻從未以此來要求過他一句,由著他和虞清在外胡鬧。
父親是很忙,可一旦有閑暇,從不會考他的功課,問他讀書的進度,只會陪著他們兄妹吃飯說話。
日頭晴好,便拿著本書坐在院中,翻書的空隙,微笑著看一眼他們兄妹在院子裡玩耍。
這就是父親整整用了幾年,才發現他不學無術的一個原因。
母親離世時,父親二十五歲,即使肩上擔著家族的傳承,依然答應母親不再續弦,此生只這一兒一女足以。
知道他其實不學無術的那年,父親也才不過三十出頭,會痛罵他丟了楚家的臉,會將不孝子掛在嘴邊,更會拿著雞毛撣子追著他滿院子打,卻依然沒想過再生一個成器的兒子,反而愈發的關心他和妹妹。
父親的確是野心勃勃的想成為首輔,但他並非看重權欲,他和金鴆一樣,都是生逢亂世,有自己想要完成的理想。
就比如父親書房內的擺設無論怎樣變化,總有一幅字掛在案臺對面的牆上。每當坐在堆滿公文的案臺後,一抬頭就能看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楚簫不禁想,他究竟是從哪裡判斷父親是個大奸臣的?
一時居然想不起來了。
他對政事一無所知,他到底是怎麼判斷的呢?
寇凜是個舉世公認聲名狼藉的貪奸,事實呢?
洛王是深受百姓愛戴的賢王,事實呢?
金鴆是這東南海上惡貫滿盈的盜匪首領,可事實呢?
如今連虞康安,都暴露出令他瞠目結舌的另外一面。
從京城至此,不過短短一段路程,他已然看到人生路上遍地荊棘,充滿惡意。他將自己無知的善良給了他尚不懂分辨是非對錯的人世間,卻將自己所有的憎怒,都給了那個為自己披荊斬棘、抵擋惡意的父親。
在與父親對抗的第十二個年頭裡,楚簫終於做出了判斷。
父親是個好父親,而他的確是個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