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帽紗,楚謠遠遠看到燈架對面站著一個人,披著黑羽鶴氅,左手捧著一盞安魂燈。
楚謠微微愣,是柳言白。
寇凜睨一眼楚謠手心裡捧著的安魂燈,再覷一眼隔著無數燈架的柳言白手心裡那盞,原本想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但臉色抑制不住的越來越陰沉。
柳言白正注視著燈架,察覺到凝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抬頭間瞧見他們夫婦二人,同樣微微愣。
待看到楚謠手裡的燈,他眼眸裡似有星光悄然閃爍了下,嘴角微不可察的徐徐一提,朝兩人點頭示意。
楚謠也點頭示意,正想往裡面走,寇凜指著面前幾排燈架:“這麼多空位置,挑一個放就行了,走那麼深做什麼?”
楚謠“恩”了一聲。
寇凜讓她去找位置,自己則繞過一排排燈架,走到柳言白身邊去,以楚謠聽不見的聲音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想不到柳博士一個儒生,竟信這些?本官一直以為,這些玩意兒只能騙一騙無知婦孺。”
柳言白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下官是個學生,並非儒生。儒家的書唸的多,也只是為了應付科舉,其實下官對儒家毫無興趣。”
“你倒是誠實。”寇凜唇角一彎,一瞥他手裡的安魂燈,“柳博士此舉,也令本官甚是驚訝。”
“死的這些人中,苗書生忠厚且無辜,又是客死異鄉……”柳言白說著話,見寇凜臉上陰雲密佈,連忙止住不提。
寇凜負起手,醞釀半響才道:“本官明日便會啟程前往清河縣,柳博士呢,接下來有何打算?”
“繼續遊歷。”
“既是遊歷,去哪裡不行,為何不願隨本官去往清河縣?怎麼,好不容易與本官打成平手,怕輸給本官?”
“清河縣的案子沒有可比性,極是簡單,下官並無興趣。”柳言白此次已是犯了忌諱,不能與寇凜有著太多交集,被他懷疑無妨,若被他了解到自己的行事風格,於往後行事不利。
柳言白怕自己會下意識舉目,遂轉了個身,背對著遠處的楚謠,隨便找了個空位將安魂燈放上去。
寇凜微微側目,盯著他的背影。
直覺告訴他,不能這麼放柳言白走,非他以惡意揣測,這個教書先生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實在是越來越多。
他得想辦法讓小江去做事,製造出機會與柳言白同行,才能看出更多端倪來。
寇凜思慮過罷,隨他轉身,與他並排而立:“柳博士,以你的頭腦與能力,留在國子監擔任一個區區五品博士,實在屈才。”
柳言白淡淡道:“從前沒有能力時,日日想從國子監出來為君分憂,為民效力……有了能力之後,下官反而不想出來了。““為何?”
“因為放眼一望,國子監這傻子多的地方,已是朝中最後一處淨土……”
寇凜稍稍一怔。
柳言白又道:“其實寇指揮使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武可為將,鎮守一方,文可做個提刑,為民伸冤,為何非得去做錦衣衛?”
寇凜沉沉道:“柳博士不也一樣有著諸多選擇,為何卻成了個教書先生?在朝中為官,從來不是我們能做什麼,而是朝廷需要我們做什麼。”
柳言白拱了拱手:“寇指揮使果然是個懂得審時度勢之人。”
聽他語氣裡的譏諷不加遮掩,寇凜眼睛一眯:“看來柳博士對朝局有著諸多不滿……似乎,也不怎麼喜歡本官。”
柳言白點頭:“下官平生最厭惡貪官和姦臣,不巧的很,寇指揮使兩樣都佔了。下官不喜歡您,豈不正常?”
寇凜冷笑:“當面詆毀本官,你好大的膽子。”
柳言白微微躬身:“下官不敢,但在佛寺中說謊,會被拔舌頭下地獄。”
寇凜再是一聲冷笑:“難怪你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個五品的教書先生。”
……
楚謠放好安魂燈,朝燈架子另一側望過去,見兩人都背對著自己,也不知在聊什麼。
她扶著腿走到側邊燈架處,這裡的燈架與中間的燈架有所不同,擺放的是長明燈。
一般是當地人才會供奉這種燈,她爹也為她母親供奉了一盞,擺放在京城安國寺內。
楚謠經過時,眼風掠過,在最下面一排,竟又看到了書生的名字。
“是寺裡自盡的僧人點的。”身後柳言白與寇凜走過來,柳言白道,“這也是我推斷他是因愧疚自盡的理由。”
楚謠卻看一眼寇凜,她知道寇凜這是第一次來佛寺,關於僧人的推斷,完全依靠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