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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府正門外。
尚未入五更,天昏地暗,又兼之雪寒,街上積雪厚重,人煙稀少。
楚修寧正踩著墊腳,準備上馬車,聽見身後寇凜道:“尚書大人,下官也準備回衙門,我錦衣衛與你吏部只隔了一條街,捎帶下官一程如何?”
兩人原本就有言在先,進府是翁婿,出府是同僚,楚修寧反而不好拒絕:“寇指揮使請。”
待寇凜在左側坐穩後,家僕攙扶住踩墊腳想上車卻險些摔了一跤的楚簫:“少爺小心!”
楚修寧斂了斂官服下擺,微微傾身,想拉兒子一把:“慢點兒,雪下結冰了。”
楚簫才剛朝他父親伸出手,寇凜一腳踹過去。
他未曾使力,卻足夠楚簫驚呼一聲向後一仰。這一腳是寇凜踹的,家僕們萬萬不敢攙扶,便先他一步趴在雪地裡,以免他摔出損傷。
寇凜若無其事的收了腳,不顧楚修寧鐵青的臉,淡淡道:“楚簫,出了這尚書府的門,你不是本官的大舅子,只是本官下屬。區區一個百戶,竟也想與本官同乘,你懂不懂規矩?你父親貴為太子師,便是這樣教你的?”
楚簫從家僕身上爬起來,心裡罵娘,方才竟為他說話,自己的腦袋一定是被門夾了!
但他依然躬身抱拳:“屬下知錯!”
正準備吩咐家僕牽馬,又聽寇凜道:“你和小江一起隨車護衛。”
這個時辰五城兵馬司尚未派人清理積雪,讓他在這幾乎齊膝的雪地裡跟車,分明是刁難他,楚簫咬咬牙,再抱拳:“是!”
車門闔上,車轍在雪中滾出兩道深勾,楚修寧靜坐不動,面色已恢複常態,寇凜瞟他一眼:“楚尚書這是心疼了?”
楚修寧不語。
“楚尚書不覺得,自己對於子女有些過分溺愛了?”寇凜往車壁一靠,闔上眼睛道,“令嬡聰慧,一點就通,並非不適合官場,只是楚尚書從不加以教導,她只從書本上知道人心險惡,卻對險惡兩字感悟不深。令郎就更別提了……尚書大人,這教孩子下官沒經驗,卻知道單單依靠言語是沒用的,只活在您的庇護下,不吃點苦頭吃點虧,是長不大的。”
“我的子女該怎樣教,不勞煩寇指揮使。”楚修寧慢慢轉頭看他一眼。
“下官只是在想,這人生處處有意外,萬一楚尚書您遭遇個不幸,一命嗚呼了呢。”寇凜睜開眼睛,挑挑眉梢,“令嬡有下官替你寵著,令郎呢,下官倒是可以看在令嬡的面上,賞他口飯吃,可也僅僅只是賞他口飯吃而已。”
“寇指揮使與我,還不知誰的命更長。”楚修寧微微笑道,“昨日你將宋世鈞活活凍死,這宋家估摸是翻了天,全被宋錫給壓著,但彈劾你的摺子,肯定是會有的。”
寇凜一臉無所謂。
“眼見到了年底,宋家幾個孫子就要回來了,不,說不定已經回來了。”說起來,楚修寧語氣中頗有不滿,“藉此事,我本想讓宋家消停一陣子,寇指揮使好端端的為何要將宋世鈞活活凍死?”
“宋家不能消停,《山河萬裡圖》沒有頭緒,他們不跳起來,下官怎麼抓?何況那個組織尚未鏟除,楚尚書以為這事兒了結了?”寇凜摩挲著金扳指,垂眼道,“楚簫和虞清依然是有危險的,不過現在更危險的,是尚書大人您。”
楚修寧一蹙眉:“怎麼說?”
寇凜用小指指甲稍稍挑開些窗,露出一絲縫,審視窗外:“昨夜送來的清河縣令人頭。”
楚修寧凝眸道:“我收過不少,不只是人頭。江湖人士做事也是懂得分寸的,殺吏部尚書與殺縣令之間,遭到的報複截然不同。”
“但這給了宋家那些孫子們一個好機會,畢竟此番若不是您最後擺了宋亦楓一道,宋世鈞說不定不會死,這口氣宋亦楓是咽不下去的。宋家孫子裡,宋世靖與宋世鈞最為親近,此人睚眥必報,且行軍有一特點,‘快’,即使自己準備不充分,也喜歡殺人一個綽手不及。”
“你的意思是,清河縣的案子,是宋世靖暗中搞鬼?”
寇凜搖搖頭,依然透過縫隙盯著窗外。
他的目光極度銳利,似一頭在黑暗中窺伺獵物的狼:“清河縣的案子,一定與宋家毫無關系,是真有江湖人殺了縣令送頭給您。宋世靖恰好利用這個機會來狙殺您,無論您是死還是重傷,多半都會想到這顆人頭,想到清河縣的案子上,不會想到宋家,尤其宋世靖此時本不該身在京中,撇的一幹二淨。”
楚修寧是不信他有這麼大膽子的,道:“這不過寇指揮使的猜測。”
寇凜微彎唇角,笑容陰險:“不巧的很,下官與他是同類人。推己及人,換成下官,下官也會這麼做,因為今晨實在是天時地利人和,不動手會心癢難耐啊……”
頓了頓,低聲沉吟道,“但他還是不如我,倘若是我,昨夜婚宴之前就該盡辦法殺了這老狐貍,這樣謠謠就得守孝三年,一石二鳥。今兒都成過親了,老狐貍若是死了,這女兒和家業,全都落在我手上,指不定還得感謝他仗義出手……說到底,還是個沒種的蠢貨……”
他正暗戳戳鄙視著對手,楚修寧伸手拍拍他的肩,提醒道:“我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