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對面的將軍撩袍坐下,項桓愈發不太敢面對他,只僵硬地將腦袋埋下,低低喚了聲,“大將軍。”
季長川漫不經心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人壯了些,也憔悴了些,眉宇間的飛揚還在,只是神色裡的戾氣不那麼重了。
他說:“還知道理虧,也不算全然沒救。”
“我……”
沒給項桓開口的機會,季長川打斷:“這些日子在青龍城過得如何?聽說,你為了等援軍,只帶五十輕騎出陣去攔袁傅?”
少年唇角抿了一陣,固執道:“不錯。”
“不自量力。”他薄責一句,卻並不嚴厲。
“你怎知你攔得下他?倘若我的兵馬沒及時趕來,說不定你就得戰死沙場。”
“將軍申時拔營出發,即便兩個時辰趕不到城下,至少半途也能遇到,自然是拖得越久越好。”
“萬一情報有誤,只是主將用來激勵士氣的呢?”
“那沒辦法。”項桓不以為然地反駁,“行軍打仗,要真事事的瞻前顧後,連軍營的大門也出不了,還談什麼把握良機。”
季長川靜默地看了他一陣,說不上是氣惱還是欣賞,半晌才似笑非笑地伸出手往少年的腦袋上一揉。
“臭小子。袁傅沒攔住,這兵行險招的性子倒是在他那兒學得像模像樣。”
說著將他的頭向後一推,“好好養傷吧。”
“你在南境的表現,我會如實上報陛下的,興許能求個將功贖罪。”
少年不倒翁般的朝後仰了仰,隨即又彈回了原處,盤膝坐在床上,難得赧然地笑了一笑。
季長川目光頓了一頓,靜靜地注視著項桓,半晌說道:“這一陣子,都是宛家的小姑娘在照顧你?”
聽到宛遙的名字,他眸中的神色不自覺地柔軟下來,如實點點頭。
“嗯。”
“那就不要辜負了人家。”
少年聞言將唇角彎起一個弧度,他一笑,像是春日明朗的陽光,不冷不熱的剛剛好。
“我明白。”
宛遙沉默地站在門外,她的頭微微往旁偏了偏,到此時才緩緩轉過來。
聽見項桓說“想讓你瞧瞧我上陣殺敵時的樣子”,她忽的回想起數日之前,餘飛送她至青龍城牆下。
彼時藍天如血,背後黑煙四起,滿身是傷的年輕將軍,拖著長長的戰槍,眼神恍惚地往前走。
她看見他的時候,就像是看見一頭初初成年的狼,兀自行在一片光明照不到的黑暗裡。
房裡的人似乎還在說些什麼。
宛遙已收回心神,提裙下了臺階,在架子前擺弄她曬的藥草。
也就是在此時,虛掩著的院門讓人從外有禮地輕叩了三聲。
她驀地抬眸,來者粗布衣衫,俊朗的面頰上也隱約有戰火留下的傷痕,眉眼卻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沉靜如水。
宛遙半是驚訝半是欣喜地誒了聲,“秦大哥?”
項桓並沒告訴過她秦徵的事,突然在此處碰見,不得不讓人感到意外:“你怎麼會在這裡的?”
“我快走了。”他往院內一望,許是在猶豫合不合適進來,“臨行前來瞧瞧他好得怎麼樣……他不在嗎?”
說話間,項桓正好送季長川出門,兩廂一照面,也是愣了下。
“秦徵?”
季長川有事要忙,故而就便不陪這幾個小年輕敘舊了。
因這番下床活動了一會兒筋骨,項桓發覺自己行動也並沒有那麼吃力,索性和宛遙一起送秦徵往城門方向走。
饒是戰事已過去好幾天,街上仍然能聞到濃重的硝煙味,沿途隨處可見被燻黑的城牆,地面殘垣斷壁一片狼藉。
宛遙從來往的人群中撤回視線,問道:“袁傅同陳家畢竟有親緣關系,他如今反了,那陳姑娘她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