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地別過臉,“那是他自己吃霸王餐在先。”項桓說著便是輕蔑的冷笑,“十多個廢物還想仗勢欺人,沒一個能打的。”
“放肆!”項南天眼中隱含怒氣,“這是天子腳下,不是西北蠻荒!哪怕他再有不是,上有國君,下有官府,也輪不到你來多管閑事!”
項桓半是好笑半是慍惱地勾起嘴角,“你當了那麼多年的官,是不是把自己當糊塗了?衙門那幫人要是能管事,我會插手嗎?”
年少輕狂,似乎就有不可一世的資本。
項南天終於認識到自己無法說服次子,盯著他搖頭,一字一頓,“無知小兒,目中無人。”
“不過是封了個排不上號的雜牌將軍,你便能囂張成這樣。你手下有多少兵?有多少值得你耀武揚威的戰功?哪怕當日你大哥在,也從未如此居功自傲過!”
在他提到長子時,項桓唇邊的肌肉動了一下,冷然道:“若是大哥在,便不會對我指手畫腳。”
父親的臉卻倏地冷硬起來,“在家,我是父,你是子;在朝,我是上官,你是下臣,你有什麼理由不聽我的?又有什麼理由,與我大呼小叫?!十八封將是很了不得的事嗎?項家七代武將,十八位及四徵將軍者何止一二,你算什麼!”
他話裡話外刻意端出官階。
項桓在不知不覺間握緊了拳,那根銀簪扛不住力,隱隱有變形的趨勢。
說到底,項南天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而他往高了算也不過是季長川手下的副將而已。在這樣分明的等級懸殊下項桓第一次無言可對。
是。
自己還差太遠了。
甚至連父親這樣怕事的人都比不過。
思及如此,他心中驀地湧起不甘與窘迫來。
他沒再回家,反而轉身大步朝別處走去。
明月,城樓,高牆。
如果沒有身後的千家萬戶,只這麼一片景也足以讓人聯想起當初出征在外時的那段年月。
項桓手邊放著兩壇酒,酒前是沉鬱的雪牙槍。不知是不是隨主人,它眼下顯得黯淡無光,並不似以往那麼銳利凜冽。
項桓喜歡喝酒,但他不酗酒,像今天這麼喝還是少有的事。
印象中,教會他喝酒的正是大哥。小時候,每日練功結束,兩個人會趁夜色摸進酒窖,挖出項南天藏著的陳年佳釀偷偷喝掉。
十年前,他爹還沒有這麼喜歡發脾氣,他也沒學會頂嘴,偶爾因為和鄰家的胖子打架會挨他一頓罵。
那時大哥總在旁不著痕跡的打圓場。
項維與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性格,他穩重老成,溫和又謙遜,每每操練回城,騎馬走在長安朱雀大街上,兩旁便會惹來許多年輕的姑娘爭相一睹風采。
有一回,連著三天有媒婆上門。
項桓坐在案前和母親閑聊,嘴賤說道:“我哥這麼招人喜歡,今後我若是討不著媳婦了,讓他送一個給我唄,反正他也不缺。”
話音剛落,背後項維就踹了過來。
“臭小子,又胡說八道。”
他作勢一滾,咕嚕咕嚕滾到了母親腳邊,賴著不起身。
大哥的劍也如其人,鋒芒內斂,不張揚也不狂妄,但總是無形中把他的雪牙逼到死角。
兩兄弟坐在屋頂上喝酒時,項桓問起他為何不娶妻,“媒婆給你介紹的,你都看不上嗎?我瞧畫像,還都挺漂亮的。”
他笑著搖頭,說再等等,“再等等吧。”
“小桓,而今北有突厥,南有大燕,戰場高懸在眾生頭頂,亂世對於武者而言是最好的時代。”
“我們項氏一族,曾經也是輝煌南北的英雄血脈,我不想讓這個姓氏就這麼埋沒下去。”
他望著他,“我還要再戰。”
我還要再戰。
項桓飲酒的手忽的一頓,好似做了什麼決定,拋下尚未啟封的酒水,撈起身邊的雪牙倏地跳下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