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高興得太早,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季長川的臉難得不笑。
宛遙跟著悠閑的馬蹄輕搖輕晃:“武安侯賞識他,不是好事麼?”
“得人賞識的確是好事。”他有意無意頓了下,“可若是另有人與之不和,那就是灘渾水了。貿然攪進去,會吃大虧。”
“他這麼不可一世,誰敢跟他不和?”項桓不在意,“整個朝裡能和武安侯爭鋒相對的,只有將軍你了吧?”
“話也不是這麼說,”季長川笑了笑,卻迴避了自己的問題,“還有當今陛下呢。”
旁邊兩個人聽完都是一愣。
項桓是不參朝的,平日和這些政事八竿子打不著,乍然聽聞覺得不解:“將軍的意思,是說陛下和武安侯有嫌隙?”
宛遙有同感:“我瞧著陛下似乎很重視侯爺啊,金錢、兵權,處處委以重任,不像是在防著他的樣子。”
“欲擒之,必予之……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們年輕,若回去問問你們父輩,他們應該是知道的。”他握著馬韁,人卻沒動,目光平淡的由馬信步,“武安侯對於天子,可是有殺母之仇的,這一點他自己比誰都清楚,面上的君臣和諧,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殺母之仇?
宛遙同項桓對視了一眼。
鹹安帝的母親,那不就是敬德太後嗎?
回去的路還很長,季長川並不介意慢慢解釋,“鳳口裡兵變,你們想必聽過。”
這都是被京城老人講爛了的陳年往事。
章和二十五年。
那是在二十八年前,當時,他大司馬本人也不過才幾歲。
而開國至此,大魏太平日久,南北防線都有所鬆懈。境外的蠻人卻在這段時間裡迅速壯大,多番入侵邊境。
鎮西將軍石應坤於是找了這個由頭要北伐匈奴,領軍十萬北上,最後卻在抵達鳳口裡時陡然兵變,轉頭就勾結蠻夷揮師南下,直逼長安帝都。
宣宗皇帝安逸享樂慣了,一時慌了手腳,在前線節節敗退之下,帶領一幫大臣倉皇逃至蜀中。
此後的長安足足淪陷了七年,民生離亂,滿目瘡痍,直到元熙三年,流落在外的人們才含淚回到王都。
宛遙望向他:“所以,這和太後有什麼關系?”
季長川緩緩道:“舉國皆知,宣宗皇帝寵愛茹貴妃,頗有烽火戲諸侯,以博美人一笑的昏庸資質。
“因此,石應坤當年打的便是‘誅奸妃,清君側’的名號。”
宛遙微微一怔,這樣熟悉的戲碼,她從王朝數千年的歷史中能捕捉到無數的蛛絲馬跡,於是脫口而出:“是……藉口吧。”
“不錯。石應坤找敬德太後來當這只替罪羊,藉口牽不牽強不重要,好歹有個出兵的理由。
“但大魏的群臣不會這麼想,上陣拼命的魏軍不會這麼想,無數流離失所的百姓也不會這麼想。
“從上至下皆認為戰火由她而起。禁軍是第一個嘩變的,緊接著蔓延到兩大營,軍士和當地百姓堵在行宮前要求‘殺奸妃,平民憤’。”
說到這裡,他朝有些怔愣地宛遙微微一笑,“打頭的那個,就是袁傅,而今的武安侯。”
她心裡隱約有些發堵——
宛夫人自小就給她講敬德太後的事。
宛遙知道這位傾國傾城,與她們家有些淵源的傳奇人物姓甄,名茹,早些年,市井茶樓中還傳唱著有一則很受歡迎的演義叫《茹姬傳》。
在母親與老主持的口中,茹太後一直是個心地善良又滿腹詩書的女子。她憐憫蒼生,愛戴百姓。
她會在瘟疫肆虐的年月裡不辭辛勞的帶人南下考察病情,也會在數九寒天中徹夜不休的翻看醫書。
原來人們在口口稱贊她的同時,也會把她推向深淵麼?
宛遙忽然生出一絲莫名的感同身受。
“後來大概是迫於人言,敬德太後被同行的妃嬪以一碗湯藥毒殺,宣宗帝悲痛欲絕,賜死了妃嬪,同時也以此平息謠言,這件事才算過去了。因為說起來並不光彩,對外只宣稱是病逝。”
她之前聽說聖母是死於戰亂,卻不知曉這裡面還有如此不為人知的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