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咯噔”一下,緣分,不是妙不可言,而是千絲萬縷,糾結百轉。蕭飛也明白過來,別過頭,長嘆一口氣。
生離死別,陰陽永隔,其實,比我可憐的人多多了。我不能再自私的抗拒蘇州,黯然的輕點下頭。
半個月後,我們抵達了終點杭州。和船家寒喧幾句,在嬋娟的攙扶下,帶著浩浩蕩蕩的“箱子隊”下了船。看著已經熱鬧起來的內河港口,悄悄在心中感慨,希望他日偷渡也能順利。畢竟,明朝早已實行了海禁政策。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今使然。沒有理由錯過遠洋貿易這麼個賺大錢的機會——舉個簡單的例子,絲、絲棉、棉布、錦繡、紅線、水銀、瓷器、古錢、古字畫、古書、藥材、氈毯、漆器、醋等出口到日本後,價格都相當昂貴的。絲綿匱乏時每百斤銀至200兩;紅線每百斤價銀70兩;水銀的價格10倍於大明,缺少時每百斤銀300兩;針每根價銀7分;川芎每百斤價銀60多兩……商人運貨到日本可獲得原本5、6倍的利益。
“你是,你是張掌櫃的嗎?”
迎面走來一個老者,也算慈善,此刻正一臉不可置信的盯著我。我快速在記憶中搜尋,未果。哎,路人甲也能認出我來,蘇州之行要倍加小心了。
見我不答腔,老者又上前一步,“老夫華燧,當年蒙掌櫃的指點,下定決心,以銅活字取代木活字印書。”
眨眨眼,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可那時是覺得他老頭太煩,太磨嘰才開口的。
華燧揮手,招呼來隨從,遞上一本書,頗為自豪地說:“這是老夫去年,以銅活字印的《宋諸臣奏議》,送與掌櫃的,留作紀唸吧!”
“呃,老先生認錯人了。”我微笑著宣告。
華燧似乎想到了什麼,淡淡一笑,“老夫並非多事之人,即是如此,老夫就此告辭,請,請……”見我挽起發髻,說道:“請夫人切莫介意。夫人有空,還行翻閱此冊,為老夫提點一二。”
“老先生客氣了。”我笑著翻開《宋諸臣奏議》,咬文嚼字的內容當然看不太懂,但入目的就是不容恭維的印刷質量。不由撇嘴,就這也敢拿出來送人啊?字排參差不齊,有的只印出一半,墨色也不均勻,錯別字還多。
華燧瞥見我的表情,有點慚愧,“老夫,老夫自知……”
“老先生,諸多不足因經驗淺薄所致,只要堅持不懈,他日必然取得更大的成就。這本《宋諸臣奏議》是最早的銅活字印本,歷史價值極其珍貴。”畢竟在宮裡砥礪磨練了三年多,冠冕堂皇的話,我說得何止是漂亮。
“掌,呃,夫人所言極是,華燧樂受了。”華燧一鞠躬,帶著隨從上了身後駛往無錫的商船。
我則心事重重僱了馬車,帶著眾人找間客棧安置下來。這江南一行,波折啊。
在客棧安置好,讓小二上了滿滿一桌子酒菜,邀眾人同食。見眾人別扭,遞個眼色,讓蕭飛和嬋娟連忽悠帶騙把他們誆到了桌上。
我淺笑著訴述旅途勞頓,感激雲雲。又明確說了自己打算從寧波府偷渡去東瀛,看似合情合理——因為明朝政府在寧波設立市舶司,專門負責接待日本貢船,而偷渡貿易,自然那裡最為火爆。
氣氛壓抑下來,離鄉背井,終不是所有人有勇氣邁出的一步。我大度的說,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一旦上了船,茫茫大海,就不再有選擇的餘地了。更是敞亮的聲言,離開的人每人100兩紋銀,附贈古董一件。一陣沉默後,終於有人開口了,隨後陸陸續續有人附和。蕭飛嗤之以鼻,“無根之人。”
“嗯哼~”清清嗓子,“人各有志,蕭飛,不得無禮。”
三個小太監瑟瑟發抖的拿了賞賜,畢竟這遠比他們在宮裡一輩子賺得要多。我又問向侍衛,“你們沒有要走的嗎?上了船,便是遠離故土,與祖國天各一方;且大海無情,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猶豫了片刻,又有兩個侍衛站了起來。我笑著讓嬋娟遞上“臨別贈禮”,又和蕭飛配合著與幾人對飲了幾杯。直到他們經受不住酒精的考驗,暈暈乎乎撲到在桌子上為止。
我笑笑,鴛鴦酒壺,蒙汗藥,惡俗卻經久不衰……
“你們當真要跟著我?”看著剩下的兩個侍衛和一個小太監。三人堅定的點點頭,見蕭飛暗中頷首,我便放心的問了幾個人的名字。汗顏,我對手下,真的沒有用過心。
“我們兄弟二人是張龍、趙虎。”年紀虛長幾歲的壯漢說道。
我眨眨眼,“呃,王朝、馬漢……在否?”
收回心神,嚴肅地問張龍:“看你歲數不小了,該是有老婆孩兒的,這一走,置她們於何處?”
張龍神色一暗,蕭飛忙上前附耳了幾句。原來,王朝本是個孑然一身的江湖客,與蕭飛早就認識。後來確娶一妻,其妻去廟中上香時,遇到了妖僧繼曉,繼曉貪圖少婦美豔,施術了她,剛烈的妻子醒來後自盡而亡。殊不知,竟是一屍兩命……趙虎是張龍的異性兄弟,隨他天涯海角追殺繼曉,奈何繼曉能掐會算,還懂妖法,總是提前避開。無奈之下,兩人千辛萬苦以錦衣衛的身份混進了皇宮,伺機行動。結果那時繼曉因廢太子,泰山地震示警被逐出皇宮。可天下人都知道,成化皇帝是捨不得繼曉的,萬氏是捨不得繼曉的,至少捨不得他的“手段”。於是,他們耐下心來,在宮裡等待時機。再後來,機緣巧合,重逢了蕭飛,又見朱佑樘壯志雄心,頗有仁者之風,重整朝綱,處事雷厲風行,任人唯賢,為之折服,更是疲憊於江湖漂泊,便留在宮中效命。此行,其實,更多的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蕭飛,男人間的義氣,有時,不是我能理解的。
“那你呢?”拿起茶盞,問向站在最後的那個斯斯文文的小太監。
“奴才叫公孫策。”
“噗——”一口茶全噴了出來,他咋不叫包拯?
在這個子嗣重於天的時代,入宮當太監,自願斷根的能有幾個?他的故事,不提也罷。
按照計劃,幾個“叛變黨國”的人被留了下來。這5倍份量的蒙汗藥,夠他們睡上三天三夜的,又特意叮囑了店家不許打擾,因多付了銀子,自然被滿口答應。張龍獨啟程,趕往寧波故布疑陣,而我和蕭飛、趙虎、嬋娟連夜乘著馬場去往了蘇州府。
當然此時,我已換作了男裝。蘇州府認識“張公子”的人不多;認識百韻樓“張掌櫃的”卻不少,時過4年了,我仍不敢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