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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就在案情還沒有任何重大突破的情況下,鬼貫警部迎來了一九四九年的最後一天。在收到德山車站以及其他兩處的回複以前,他也無法採取任何行動,所以,鬼貫警部這時正雙手抱胸,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
“唷,鬼貫警部,這託盤可真漂亮啊!”
鬼貫警部不需要抬頭,就知道這聲音屬於搜僉三課的頭子——野野市老刑警。身為盜竊科主任的他,以前可是傳說中就連裁縫銀次1也要退避三舍的名人。
1明治時代有名的扒手頭目,據說生於慶應二年1866年),十三歲的時候,在官本橋旅籠町的裁縫師傅那裡做學徒,二十歲左右成為獨當一面的裁縫師傅,甚至在禦徒町還擁有一間自己的店面。但是,當他跟一名女織工結為情侶後,因為那名女織工是扒手頭目清水阿熊的私生女兒,使他的人生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兩人結婚後,他開始照顧拜訪他家的扒手,很快他就被視為二頭目,受到眾人的推崇;他自己倒不曾出手偷竊,而是照顧數百名的盜竊團夥部下,並組成一個有組織的扒手團夥。後來曾先後明治四十二年1910年)與大正六年1918年)被捕,從出獄後的銀次郎那裡,聽到這些故事後的本田一郎,就在《星期日毎日》上面連載《偵探實話——裁縫銀次懺悔錄》,在當時廣受好評,後來於昭和五年1930年),集結為《裁縫銀次》一書後發行。
“咦?你說這個託盤嗎?……”
鬼貫警部直到幾天前,都還在用的那個老舊的託盤,在警視廳裡,這也算小有名氣了。
“你什麼時候丟掉那個舊託盤的啊?或許是因為明年就要退休了,我最近老在意這種小事。”
野野市老刑警那一團和氣的臉上,微微一笑,連帶著露出了滿口假牙。鬼貫警部先前聽說,這位晚婚老刑警的獨子,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卻突然得了結核病,直到現在仍然臥病在床。
“我說啊,鬼貫警部先生。這一切全都要怪戰爭。好戰的職業軍人,不管有怎樣的遭遇,都是他們自作自受,但被一錢五厘招上戰場1而陣亡的年輕人,還有挨不過戰時艱苦,而倒下的普通人,實在是太可憐了。”
1戰時日本軍隊中,老兵教訓新兵的習慣用語。日本戰敗後,花森安治寫的詩《見よはくに一錢五厘の旗》中,一名軍官怒罵新兵“混蛋,只要用一錢五厘,就可以找到代替你們的人”,比喻用一紙寫在明信片當時一張明信片的價格為一錢五厘)上的召集令,就能夠招來的國民兵,說明軍人命不值錢。
老刑警最近總是提及一些灰暗的話題。鬼貫警部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每次聽到老刑警說這些事,就為他感到難過。老刑警那黝黑的臉上,沒有刮幹淨的鬍子,看起來格外灰白。
“鬼貫警部,我啊,退休之後想種種菊花呢!……以前團子坂1的菊花真的很美啊。一到週日,整個坡道就被穿著華服的人們,給擠得滿滿的,甚至連菊人偶都沒有這麼美……出現在漱石《三四郎》裡的‘菊蕎麥麵店’,現在已經變成一間小吃店了2。不只菊花,入谷的牽牛花、堀切的菖蒲、龜戶的紫藤、大久保的杜鵑、四目的牡丹……哎,老東京當年的風貌,都已經灰飛煙滅了。就連不忍池的蓮花,都差點兒被挖出來,好把池子開墾成田地,不是嗎?我雖然不是江戶人,但比現在的東京人,更捨不得那些景色。”
1東京都文京區千耽木到谷中,上野的坡道。
2模仿某種形狀栽培出的菊花,稱做“造型菊”。天寶十五年1844年),江戶的巢鴨寺使用菊花人偶做裝飾。不久以後,團子坂上模仿歌舞伎演員做出的菊花人偶,受到了廣大群眾的好評,明治初期參觀時還要繳納參觀費呢。到了明治末年,受到兩國國技館舉辦的大型菊花人偶展覽的影響,團子坂的菊花人偶盛況不再。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左右開始營業的“菊蕎麥面館”,就位於菊花人偶展覽歇業後的空地上,出現在夏目漱石的《三四郎》裡的“菊蕎麥面館”就是指的這家店面。這家店面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就歇業了,之後在白山經營東洋大學學生食堂的某家老闆,在此地開了一間“今晚軒”飯館。戰後,“今晚軒”成為一間賣粥的店,不久之後又變成了高階料理店,“今晚軒”一直營業到昭和四十四年1969年)才倒閉。
鬼貫警部默默地表示贊同。
“言問團子1已經重現市場,但菖蒲閉子2看來是就此消失了。還有捏麵人跟畫糖,這些江戶的老民間藝術,真希望它們務必留傳下去啊,活題突然從花轉到食物上面,是有些奇怪,不過就連三河島菜3也不見蹤跡了,不是嗎?以前到了現在這時節,神田附近的大商店,都會用四鬥桶,醃漬大量的三河島菜呢!現在的東京人,有幾個人知道三河島菜的滋味?……不對,改變的不只是食物。我就直截了當地說吧,東京的語言也改變了。現在的東京人中,能說出正確標準語的人不多了。聽一聽那些廣播播報員說的話吧!有一次聽廣播聽到‘町長夫人’的時候,我還在疑惑:混蛋,他在說什麼,沒想到他說的居然是‘蝴蝶夫人4’。現在的東京人啊,連重音都區別不太出來了。當我想到東京的變遷時,心中就會一陣落寞,好像就我一個人被丟下似的。”
4現代日語中,“町長”和”蝴蝶”的日進發音都是“ちよブちよプ”;而在江戶時代,“蝴蝶”的發音卻為“てふてふ”,由此引發了一些誤解。
當話題像這樣,一個接一個轉換的時候,鬼貫警部忽然發覺,野野市老刑警的故鄉,就在石川縣,於是他看準了說話的空當,指著膳所送給自己的託盤問道:“野野市先生,你覺得這漆器如何?這是我朋友從輪島,帶冋來的紀念品哦!”
老刑警從口袋中拿出老花眼鏡,慢慢地把它戴上後,才拿起託盤;但很快就大笑出聲,回頭望著鬼貫警部說道:“這不是輪島漆器啊!”
“咦?……”鬼貫警部頓時吃了一驚。
“這是宇和島漆器。我可不是在誇耀自己的故鄉,輪島漆器的表面做工,應該更細致一些,宇和島漆器的品質就差多了”
“是這樣啊。”
“宇和島在四國的伊予,也就是愛媛縣那一帶。雖然名字叫宇和島,但並非跟輪島一樣是個島,而是與大分縣隔著豐後水道,遙遙相望的臨海都市。”
在鬼貫警部的耳朵中,老刑警的說明,聽起來那麼遙遠。如果膳所善造不是兇手,那他為什麼要說謊呢?而且,說的還是這種早晚會露出馬腳的拙劣謊言。鬼貫警部無法理解膳所的舉動,只知道本來從膳所轉移到蟻川愛吉身上的嫌疑,現在又再次回到了膳所善造的身上。
02
當天晚上,鬼貫警部拜訪了膳所善造位於大久保的家。放在兩人之間的大型電暖爐,正在散發著紅色的光芒,桌上的熱飲還無人取用。
“下午突然就變冷了呢!……不過稍微冷一點兒,聽除夕夜的鐘聲時,才更有氣氛啊!……”膳所笑著一面打趣一面問道,“過年要準備的東西,都張羅好了嗎?”
“我不過中元節,也不過新年的,今年我連年糕都不吃。”